他这个解释等于没有解释,态度又十分倨傲,蓝衣汉子顿时变了脸色。
张九都伸手按住他,那汉子不敢造次,冷冷在旁边看着。
张九都继续道:“你不相信月港的实力?”
叶孤城道:“明月港十年之内,破卫者一,破所者二,破府者一,破县者六,破城堡者不下二十余处,实力还说的过去。”
白云城主对南海诸事了若指掌,明月港平时吹嘘惯了,自己都没记得这么清楚,张九都道:“不敢,叶城主夸奖了。”
叶孤城冷冷道:“明月港攻破之处,屠城则百里无烟,焚舍则穷年烽火,死者藉枕,草野□□,除了使生灵涂炭之外,于人何益?于己何益?”
可以听见明显的兵器声音,月港的六人都被激怒,但是没人敢拔出剑来。
“若非命运如丝,谁会铤而走险!别人不知道,朝廷的鹰犬不知道,难道叶城主也不知道么?”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的两幅对联都是引用书剑论坛中的对联,非原创。
☆、二、天容海色本澄清4
张九都道:“这些年白云城平安无事,犹如世外桃源,叶城主不会是把云霄河、南澳岛和南阳寨都忘了吧?”
嘉靖四十一年两广官军十万镇压“飞龙人主”张琏,斩首六千六百余颗,杀残民报功,迫使张琏从云霄河出海。
嘉靖四十五年官军镇压南澳岛吴平,南澳岛誓死不降,甚至投海自杀,官军斩俘一万五千余人,逃脱者不过七百多人。
南阳寨诸良宝被围剿之时,官军挂出“有投降者免死”的告示,南阳寨至死犹斗,半月之间竟然无人应答,简直有田横五百士的风范。
这并不是说南海诸岛便是无辜的。
海禁愈严,海上营生的利润愈高;海禁愈严,贼伙愈盛;诸岛之徒亡命海上,聚众走私,攻城破寨,自然也非善类。
可是一千个人背后有一千个家庭,一千个人也可以有一千个梦想,眨眼间不过变成一个个血淋淋的数字,这种杀伤的残酷远非任何一种江湖决斗可以比拟。无论是称赞官军“俞龙戚虎,杀人如土”,还是称赞誓死不降的海上枭雄“田横之客,不是过也”,都不过是血肉磨盘罢了。
朝廷的大义是磨盘的上层,沿海的生存是磨盘的下层,被驱使的水兵和投海的贼寇,他们的来路都不过是普通的草民,他们的跋涉都不过是为了养家糊口,他们的去路却是在这磨盘之间化作齑粉了。
叶孤城道:“我知道。”
这都是近在咫尺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
事实上这些年南海的动荡,树欲静而风不止,虽然因为常年中立的缘故,不曾波及白云城,他也有危机感。
他明白月港此次联手诸岛进攻沿海的动机,“亡亦死,举大计亦死”,千百年来都是如此。
叶孤城又道:“诸岛的实力,虽然能纵横海上,但要从泉州、广州攻击内地,至多不过能波及二省之地,死难的只会是南海的岛民和沿海的居民,却不能动摇朝廷分毫。按照月港一贯的行事作风,烧杀掳掠,并不能免,若是同倭寇一样被视作贼寇,便成千古罪人。”
张九都冷笑道:“今日朝廷说靠海为生便是寇,那么我辈皆是贼寇;若有一□□廷说吃饭穿衣便是寇,那么天下皆是贼寇么?佛郎机人渡海而来,他们的国家远在万里之外,他们也只不过有那么几艘不成气候的船,他们却敢打广东的西草湾、敢在东莞结城扎寨、敢在福建浙江沿海抢劫、能住在澳门、能占据吕宋。我明月港有几十条船,我的朝廷近在咫尺,我却不能下海,不能市舶,不能驻岛,否则就会被流放、被杀头。百年之后,到底谁会成为千古罪人?”
叶孤城的想法虽然和月港的人不尽相同,但这样的感受南海诸岛也是一样的,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但对外人他并不假以辞色,冷淡道:“你的见地自有道理,但靠武力攻打内地却并不能达到目的。”
“我读书虽然不多,也知道诸葛武侯《军诫》中说,万人必死,横行天下,一万个人怀抱必死之心,便能横行天下。更何况如今沿海之人,衣食仰仗我们的人也不少,昔年净海王反击浙江,沿海之人可是捧着时鲜、酒米、子女去投奔的。我们如今虽然不能动摇朝廷,也该让他们知道点儿疼。”
“既然说到诸葛武侯,我也记得一句话。”叶孤城道:“我心如秤,不能为人做轻重。”
他又补充道:“白云城对于南海诸岛,也是如此。”
这话仍然说得不咸不淡,江湖人惯讲义气的,自然是听不惯。
“城主此话,自然是不愿参与了。只是城主已经知道了我月港和云霄河的计划,若是拿着此事去受招安,说不定有更好的出路,也难怪近年来官军频频南下,白云城却始终置身事外。只是南海不过六岛,城主在朝廷心目中的分量恐怕远远比不上昔年控制三十六岛的净海王。朝中君臣狡诈,净海王都难逃一死,您若是受招安,只怕……”
这无异于侮辱了,在场的四个白衣侍者之中立刻有人呵斥道:“放肆!你知道你在什么地方?”
张九都是月港二十四将之首,断然不能被一个侍者这样呵斥。他身后的蓝衣汉子立刻向前道:“白云城又如何?月港拥众十万,战船百艘,远非你们一个孤岛可比。不过英雄不问出处,我们原本敬叶城主是个人物,没想到是如此首鼠两端之人,真是令人齿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