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脉下马,在坟前连叩了三个头,应道:“一往,是我爸的名字,这是他的墓。原来,他早就与世长辞,而我居然至今方知。”
晦涩唏嘘的心情,永远印不上他那张淡出世外的睡脸。犹记得若干年前,父亲跟他讲过一则寻仙的寓言:
从前有个愚钝的人,痴心学仙,听说国外有仙水,喝了便能成仙,就打点行装,出到国外求仙水。
愚人行至中途,投宿一家旅店。店主得知他要到国外求仙水,便想捉弄他。“我们这儿有棵仙树,只要爬上去,学仙人一跳,便可成仙。何必舍近求远,还要到外国呢?”店主装得古道热肠,劝他立地成仙。
愚人信以为真,赶忙向店主讨教:“那就请您慈悲指示!”
“不行不行,”店主称,“你要在我这儿做工一年,我才可教你,不然怎么显示你的诚意呢?”
愚人满口答应,马上开始工作,什么苦活累活都乐意做,从没有半点儿不愉快的神色。
转眼一年期满,店主只得带愚人上山找那棵原本不存在的仙树。他灵机一动,指着悬崖边的一棵树,说:“这就是仙树,你爬上去,我喊一声‘飞’,你马上一跃而起,这样就可以升空成仙了。”
愚人心诚愿切,不顾一切地遵照店主的指示去做。奇怪的是,店主一声令下“飞!”他真的凌空飞升了!
店主非常惊讶,心想:这个傻瓜,我本想戏弄他,怎么真的成仙飞升?噢!我知道了,原来这棵树真是仙树!
从此以后,店主特别钟爱这棵“仙树”,视同珍宝。
某日,当店主厌弃尘劳的时候,就决心成仙飞去,遂把家事嘱托给儿子,还教会他成仙的方法。
父子俩来到崖上。儿子请父亲先上树,然后高叫一声:“爸爸!飞!”店主纵身一跳,他的身体径直向崖底落去,摔得粉身碎骨。
一往当时讲完故事,就问一脉:“儿啊,现在爸也找到了这么一株‘仙树’,你敢不敢跟我一起跳?”
一脉笑了,一往也笑了,同样笑得痴痴的。
父亲昂望天,告诉他:“我的名字叫一往,一往无前,退路什么的,我不需要;你的名字叫一脉,一脉相承,理应像我。”
多少年过去了,这位一往无前的男人是从树上“飞走了”?还是“掉下去了”?一脉不去想那么多,他还要“跟着跳”。
“或许……”阿密特不忍友人伤心,盼望能安慰他,“或许是同名同姓的巧合也说不定。”说着,她下了马,滴露也跟她下马。
“你的心意,我收到了。可那墓志铭保准是我爸生前就想好的,我太了解他了,全世界只有他才想得出这样的词句来概括自己的一生。”一脉眼含热泪,微微一笑,“说来也难为他了,连死都死得这么潇洒幽默。相对而言,我妈就比较不值了……”
泪水沾湿他的嘴唇,味道苦涩,咽下去了:“滴露,这立墓之人是你父亲的名字没错吧?”
“是的。”
“他们怎么会认识?”一脉又问。
滴露嘟着嘴、眼球朝上作思考状,道:“我记得我爸在几年前好像收容过一位生病的旅行者,那人没过多久就病逝了,当时我爸还把丧礼办得很隆重。现在想想,那人还真跟你有点像,尤其是眼睛。”
“感激不尽!”一脉自肺腑地致谢,如果有必要,他给恩人磕头都行:“是你父亲让我这位客死异乡的老爸不至于死无葬身之地……”
“我爸对谁都好,这里的百姓都爱戴他。就是挑女婿的眼光高了点,这让我很不爽!”滴露小脸鼓胀,表情甚为不满。
“都说‘大恩不言谢’,那我该如何报答?”一脉驼背站起,愁得似黏了一脸的蛛网。
阿密特拍拍他的背心,说:“你也救过他女儿了,一报还一报。过于刻意和执着的报恩,有时未必是好事,且随缘吧。心态中正平和,一身云淡风轻,才不至于入歧途,‘因善乱善’。”
“受教了。”一脉凝视阿密特,情真意切,“机场送别那天,你说你要教族里的孩子读书,当时我就觉得称职,有句话因此埋在心底。今日,我想挖出来——能不能和我一起完成梦想之后,再去教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