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标看看他,觉得吉祥的样子,真是有些滑稽。眼下,他又在盘算什么?他又在想念谁?他又能够怎么办呢?这些问题还用问吗?明明白白,他在想念他的她,而他正在偷偷摸摸看他吉祥的笑话。鹿回头雕塑高高在上,雪白的惊叹号树立在他们心头,两个年轻人在金色阳光下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
“我说,这位同学啊,跟咱们同时毕业的‘小鬼头子’们,一个个的可都有着落啦。不提别人,就连那个哈尔滨的胖子‘大白熊’,也在首都混得相当不错。听说,他一个远房亲戚是老板,人家有后台哩。眼下,就剩下咱俩,太差劲啦。现如今,想要办个事儿,没个‘关系’活该困难重重。社会风气如此么,见怪不怪。吉祥啊,我只是同你商量,想提一个合理化建议。要不,还是让我老爸,给咱俩‘通通路子’吧?横竖不能再瞎胡闹了。要不然,我跟你回上海,咱们勇闯‘上海滩’也行啊,吉祥?”他迟疑地望望吉祥,尽量和蔼可亲,尝试同他讲道理,终于说出深藏许久的心里话。这些话,他可是憋闷了好几个月,这才痛快说了的。他太知道,吉祥同学的处世原则啦。
望着垂头丧气的吉祥,他不禁寻思,想要闯天下,咱们俩还是等以后长大了再说吧。刚刚毕业,马上失业。普天之下,哪儿不是僧多粥少的局面?靠自己四处打工,这么样“飘”,都快成“盲流”啦。想自立?想法很好。可是单枪匹马的瞎闯,实在是“立”不住嘛。职场,犹如战场,身家性命,生死攸关,人人争先恐后,个个奋勇拼杀。谁会给你机会,让你自立?谁不会在一眼看透你的年轻幼稚以后,立马禽兽一般猛扑上来,连啃带咬,活生生吃了你哪,吉祥?
再说,吉祥这个“狗东西”,信仰的是爱情。他是来三亚闯天下的?他是来三亚创业的?才怪。这个“土木工程”系毕业出来的人,果然“又土又木”。至于我,多么机灵。大丈夫志在四方,学业要紧,事业为重。恋爱?呵,发抖,发抖,再发抖。爱情可是高风险运动,咱可承担不起“这个东东”。校园里凡是遇见略具姿色的“美眉”,赶紧抱头鼠窜,免得惹火上身。再或者,迅速闪到一边,嫁祸吉祥。吉祥这个“帅家伙”,天生笨蛋。论模样,他好像电影海报,比方说“高眉深目”啦,比方说“美目温柔”啦,再比方说“俊逸秀丽”什么的,啊呸。不论把他“贴”到哪儿,都是好生惹眼,就仿佛本小爷的“爱情防火墙”。管用,可是真的。
若论未来形势,兜里没个人民币可不行。俗话说:“爱人民,更爱人民币。”不论怎样,得赶紧有份固定的职业,最是要紧。轮得着咱们俩“笨小孩子”,挑肥拣瘦吗?吉祥这个“情呆子”,他倒是明不明白?光标眨巴黑亮的眼睛,只等他回话,他的目光透出稚气和期待。
吉祥冷眼瞧着他,暗自思量。瞧啊,他那玻璃镜片后面,忽闪的眼睛,细长而又明亮,好似电脑屏幕上活泼跳动的光标。在学校,他的绰号“光标”,就是这么来的吧,好像还是小爷我给他起的。咱可多有文化,嘿嘿。反正,他总是建议人家这么样,或者建议人家那么样,引领大家伙儿纷纷以他为中心,团团打转。久而久之,他的真实姓名,反倒被人淡忘。想到这儿,他紧盯他的眼睛,诚心诚意地问道:“对了,光标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呀?”
“狗屎。”光标可没给他好脸色,张开嘴巴就骂人。
“嗯。”吉祥倒满不在乎,轻轻哼了一声。他又想,这一回,不晓得光标同学出的“鬼主意”,究竟能得个什么下场。好,坏,还是不好也不坏?唉,反正都已经混到如此地步,那就听天由命吧。
光标见他自顾发呆,久久也不应答,根本就是心不在焉嘛。他索性拉长声音瞎嚷嚷,催促他快些拿主意。他对他说:“吉祥、吉祥、吉祥呀?”这颗“光标”真是恼人。吉祥不堪忍受,迅速在心里拿稳主张。“算了吧。”他像是随口说说的,紧接着又是叹气。他故意迈开大步向前走,突然回头,猛一挥手,他冲着他高声喊道:“走。”
“去哪儿?”光标同学傻乎乎,茫茫然望着他,频频眨巴亮晶晶的眼睛。
“还能去哪儿?找你‘老爸’呀。”吉祥回答得很干脆,语气斩钉截铁,丝毫不容置疑。
“哇啊,”光标反倒被他吓一跳,瞪圆眼睛,张大嘴巴,他一头雾水地呆望吉祥。他心里,不大明白。平时,自己处处帮着吉祥,顺着吉祥,让着吉祥,忍着吉祥,哄着吉祥,捧着吉祥,那是佩服他“傻”,居然敢爱人。吉祥?天生一个“爱情动物”嘛,就不同他多讲那些生存法则的大道理了。只怨,他自己心太软,不忍哪。咦?今儿怎么这么快,“海派小呆子”他就自己想明白啦。简直奇迹。
不对吧,再想想,光标?死活不肯回上海,要么,他吉祥还想在三亚城,打一场爱情持久战。备战备荒,设局猎捕,守株待兔,苦苦追逐不回头?可是人家姑娘,早就“飞走啦”。呵呵,吉祥啊吉祥,老赖在这儿,您到底想干嘛吗?!
思前想后,豁然开朗,光标的一张脸,好似花朵绽放明媚微笑,他笑得意味深长。小心翼翼,尽量显得温和体贴,他假惺惺地问了他一句,说:“吉祥同学,您?”光标一心一意,想要弄明白吉祥同学真实的动机。
吉祥低着头,反复思索。他琢磨,光标嘴巴里突然蹦出的这个“您”字,深层次的含意。分明不同寻常呀。光标啊光标,还想跟我耍心眼儿。真够阴险的。你就学坏吧,噢?
于是他干脆以攻为守,反客为主,殷勤地迎上前去,轻拍光标同学的肩膀。如火殷红的霞光下,吉祥派头十足,他倒像是一位首长哩。他表情严肃,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同学,要相信未来。”
第三章 海市蜃楼
南中国海,风起云涌,万顷波涛起伏荡漾。月亮几经挣扎,从层层叠叠的云海深处,慢吞吞地爬出来,立时把它那些白得雪亮的光华,一股脑儿倾泻在大海,巧妙铺盖温柔的地网天罗,大海是它的狩猎场。黑沉沉的海浪,犹如蠢蠢欲动的禽兽,沐浴皎洁月光,渐渐蜕变成形,猛然惊醒。它们疯狂吼叫,涛声轰鸣,凶相毕露,争先恐后地张牙舞爪,白花花的浪花前赴后继,粉身碎骨。海的歌唱乘风而起,一如狂啸。月华宛若洁白丝绸,刹那间被撕成无数碎片,星星点点飘浮在海面,白色的“尸骨”随波逐流,扭曲,晃动,重新布局,伺机偷袭,在漆黑夜幕下荧荧闪亮,频频诱惑猎物自投大海上的死亡陷阱。
小渔船迎风扬帆,孤零零航行在归途。渔船银灰色的甲板,污血横流,奇形怪状的海产品堆放一如小山,月光照耀下,白晃晃银光闪闪。这些来自海洋深处的猎物,陷落渔网仍然垂死挣扎,它们拼命翻滚和蹦跳,妄图死地求生。海虾的触须,颤巍巍抖动,惊慌失措,竭力搜寻周围动静,它们在罗网中扭动跳跃,在失去生命以前,展开血淋淋的抗争。海蟹的大螯,迎向月光高高举起,一张一合炫耀它的力量,威风凛凛。肥胖的海鱼,张开血红的嘴巴,白森森的尖牙闪现寒光,大口、大口拼命喘息,它们欲呼无声。
“来我这个,万宝路。”
“哦?够劲儿,阿康。好哥们啊。”
两个年青船工,懒洋洋靠在船沿边上。彼此的脑袋凑近了,他们用手挡住海风,拿出白色塑料的打火机,“啪嗒啪嗒”点香烟。微弱的火苗,仿佛金色小鹿,金灿灿闪亮,在海风中活泼蹦跳。“打不着,怎么打不着呀?”沙哑的男低音,轻声嘀咕。团圆的月亮,声色不动,偷偷摸摸溜进厚厚的云层,闪闪身子,它悄然隐藏不见。
海天随之漆黑一团。打火机上,一朵猩红的火苗未曾开放,挣扎着晃荡几下,又熄灭了。“啊呀,打火机?”黑暗里忽然响起惊叫声,周围响应这一声惊叫的涛声,一如呜咽哀鸣。
冷冰冰的月亮从白白胖胖的云朵后面,鬼头鬼脑探出半边脸,它活像一个幸灾乐祸的坏家伙,正从高处往下看,暗自偷笑。它呀,兴致勃勃窥视,冷眼旁观那个月光下站立发呆的船工。
船工当场张口结舌,左思右想,他疑虑顿生。咦?奇怪。阿康这个“臭小子”,怎么一转眼就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