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黄金”号邮轮的灯光,忽然诡异地亮起来。惊呼声,随即响起。黑衣的蜃城卫兵队伍,手持各式各样的凶器,气势汹汹冲上船尾甲板。他们呼啦一下组成包围圈,以武力胁迫众人。
蜃城护法——小福儿,他不慌也不忙,笃悠悠地现身啦。只见他,已然换上崭新的护法行头,大模大样地迈开方步,慢吞吞迎向“黄金”号邮轮的船长。宽大及地的烟绿色袍子,海风中轻飘飘舞动,小福儿的身前身后,笼罩一股子令人作呕的邪气。
这只刚刚成功蜕变的“大蝴蝶妖精”,昂首挺胸,神气活现,伫立在皎洁月光下,他若有所思。他细心整理心爱的袍子,然后慢吞吞地开腔。他的话语呀,仍然是那么样的轻柔温和,绵软如沙,诱人陶醉。他笑吟吟地对船长柔声说道:“哦,亲爱的船长先生,您辛苦了。该歇息了吧?”说着,他突然扬手,宽大滑爽的袖子,顺着他的手臂徐徐滑落,露出白皙的胳膊。在他的手里,握着一把乌黑油亮的手枪,它正对船长郑楠先生的胸膛。
枪?表弟小福儿?哇啊,真不敢相信。人群当中的吉祥,立时惊慌失措,心儿狂跳不已,他禁不住大声喊叫:“住手,小福儿!”
“砰”一声炸响。
小福儿完蛋!吉祥在心中,一声绝望的惊呼,情同海浪在咆哮,他只觉得胸口一阵深深的疼痛。人整个儿变得麻木,手脚冰凉,他简直魂不守舍。他下意识地跟随惊慌的人群,向那位遭到枪击的船长跑过去。
船长倒下了。人们震惊而且悲伤,团团围住受伤的船长,一个个不知所措,无言以对。沉默,饱含慰藉,饱含情谊,也饱含挥之不去的恐惧。“船长啊?”一声凄惨的哭喊,忽然响起,那么样的撕心裂肺,闻之令人动容。白茫茫的迷雾,狰狞飘舞在他身旁,伤心欲绝的青年水手小顺子,情不自禁。
白雾阻隔,吉祥睁大眼睛,望着痛心疾首的一幕,羞愧,痛悔,他究竟无地自容。他涨红了脸,徒劳地握紧拳头,恨只恨他此时此地的无能为力,他是力不从心哪。他无论如何也难以承受,眼前这个严酷冰冷一如霜雪的事实。事实确凿,表弟小福儿他是一个杀人凶手!
凶手,洋洋得意。轻轻地吹了吹枪口上焦黑的尘埃,他漫不经心地把玩手枪。他那纯洁无邪的神情呀,仿佛一个正在海边玩耍的孩童。他淡然地嘀咕一句,说:“美国货,还挺好使呢。”
船长先生睁大眼睛,紧紧盯住水手小顺子,他紧紧握住他的手,他已经说不出话了。这孩子是他的养子,是他一手带大的。多少个日日夜夜,他和他亲如父子相依为命,他们风雨同舟。此刻,他心里有许多话,想要交待他。艰难地呼吸,他在等待,努力积蓄每一分力量,他在心中大声催促自己,说:“站起来,赶快站起来。必须完成船长的使命,亲手把乘客送到安全的地方。”
望着那轮明月,他不禁浮想联翩。他仿佛看见,一生曾经的生活画卷,纷纷扬扬在他眼前浮现,仿佛海天之间展翅翱翔的白色飞鸟。他仿佛听见,一生相伴的至爱亲朋,纷纷扬扬在他耳畔低语,仿佛海天之间回旋荡漾的深情歌唱。
意犹未尽,他躺在他孩子温暖的怀抱中,他深情地望着他,渐渐感觉心底平和,他仿佛重获勇气和力量。他微笑着,轻轻摇头,示意他的孩子不必忧伤,泪水顺着苍白的面庞滑落。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回到自己的岗位,人生最后的拼搏,悄无声息,一如大海汹涌澎湃,他那双紧握的大手松开了。船长走了。
“船长父亲,不要离开我,船长啊?”水手小顺子热泪盈眶,深情地轻声呼唤,他把永眠的父亲搂进怀中。篝火,映红黑人青年泪湿的深情的脸。
众人无语,默默垂泪。一幕悲天悯人的情景,仿佛令时间也望而怯步。不知过了多久,人们才如梦惊醒。在“黄金”号邮轮泛光照明的金色光芒中,人们手拉手、肩并肩,勇敢地迎向凶手。
这时候的小福儿护法呀,老早更换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他急得直跺脚,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他温言细语地试图辩解:“别、别、别,请别激动嘛。遇事,千万要冷静。我这也是万般无奈,一切都是为了你们,不要离开永生的圣城。”
“狗屎!”那个名叫“小桔”的少年,失声尖叫,他愤怒地挥舞拳头,厉声反驳,道:“小福儿,快收起你那套鬼把戏吧。邪教,不会再有市场。那么多鲜活美好的生命,毁灭在你们手中。我总算认清了,邪教吃人的本质。我们要团结起来战斗,哪怕失去生命,也决不做蜃城永生不死的恶魔。”他的一番讲话,当场把这位“新护法大人”斥责得面无人色。
气急败坏的家伙,天生顽固,他死要面子。他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强打精神,咄咄逼人,面目狰狞地威胁少年。他瞅准他的软弱可欺,知根知底,他眼下吃定他,他要迅速摆平局面,他选择从这个“白袍子”的孩子下手,颠倒黑白。小福儿卷卷袖子,神情严肃,人模狗样地教训人,他一本正经地对他说道:“好啊、好啊,小桔?真有你的。让我仔细瞧瞧,你还是你吗?怎么,你还想翻天?你就不怕大天使,降罪吗!”
“哈,哈,哈。”光标再也忍不住了,他用夸张的大声嘲笑,劈头盖脸地回敬他,说:“小福儿呀,别吓唬孩子。真是笑话。哎呀,让我好好瞧一瞧。哦?您升官啦。不错,您居然由‘人道’滑向‘魔道’,从帮凶晋升为凶手,您果然修炼成了披着人皮的妖精。我也是真好奇。怎么一个杀人凶手,可以‘安富尊荣’,获得永生?你倒是有没有听说过,天理报应哪?”
小福儿闻听此言,慌作一团。他扭动身子撒娇,挥舞胳膊,小光脚连连跺脚,他略带哭腔连声嚎叫:“啊,吉祥表哥啊?你的朋友,他们合伙欺负我,你都不管啦?你好狠心哟。”回答他的,是一阵哄笑和口哨声。
小福儿的表哥吉祥,万分惊怕,众目睽睽,他感觉真是羞愧难当。吉祥觉得胃里面,好一阵恶心难受,头脑却渐渐清醒。最近一段时间的所见所闻,那些不寻常的人和事,桩桩件件,在他脑海中迅速铺展,梳理得有了头绪。哎呀,姨父?不好啦。一想起他呀,吉祥就身不由己地微微发抖。他是真的害怕,向表弟亲口证实一个猜测,一个可怕的猜测。
“小福儿,好表弟!就算哥哥我,求您啦。请你务必告诉我,我的姨父,你的父亲,此时此刻,他是否在蜃城?”吉祥是又惊又怕,又羞又恨,他十分胆怯地向他询问。吉祥的神情模样,几近是在哀求他。
吉祥的问题,犹如一针强心剂,扎得他小福儿不由自主打哆嗦。他呀,突然变得冷静。他含情脉脉望着表哥,几度欲言又止,他呆若木鸡。他那张白皙的脸蛋,汗津津地微微闪亮,似笑又非笑,像哭又非哭,他的表情耐人寻味。良久,他神情恍惚,喃喃自语:“你姨父?我父亲?对呀。嗯,让我想一想。啊呀,是的、是的、是的,没错!报告你一个好消息,他早就圆满啦。”
“圆满?什么意思?我亲爱的小福儿,请你把话讲清楚。”吉祥越来越害怕,态度越来越客气,声音却是越来越大,他终于忍不住嚷嚷:“快说,他到底在不在蜃城?”
“嘘!小声点儿。”小福儿神经质地压低嗓音,小心翼翼地对他说:“他当然在蜃城。他就在那儿,瞧啊?”说着,他抬手为他指点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