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太太忙道:“哪能怪林淑人,这千里迢迢,一别十几年的好多着呢。”
众人连忙都七嘴八舌地安慰黛玉,知府太太转而问起京城的新鲜花样,或是发髻,或是衣裳,或是脂粉头油等等,这些都是女眷极喜欢的,偶尔方问一两句京城里的情形。
黛玉是聪明人,生性又爱打扮,倒也能说到一处,说起发髻服饰来自是头头是道,至于京城里的情形,黛玉便极少开口,只说自己年纪轻,先是养在闺阁之中,如今刚出嫁不久,尚未来得及知道这些,亦不知有什么动静。
说到京城里新鲜的式样,黛玉叫雪雁道:“你去将咱们带来的宫花儿拿过来。”
雪雁闻言,果然拿了两个锦匣过来,里头装着各色宫制堆纱新巧的花儿,一匣二十四支,眼前来了十来个人,黛玉笑道:“此行十分仓促,竟无一点敬贺之物,此乃今年端午进宫请安时皇太后赏赐之物,聊复应景,各位且挑几支带回去给姐儿们顽罢。”
各人闻听是宫中赏赐,心里先存了几分凝重敬意,又见宫花着实精致,忙不拘颜色各挑了两三支,向黛玉谢道:“到底是宫里的东西,果然比咱们这里好看。”
黛玉微微一笑,命雪雁将剩下的收了。
宫花未必比得上姑苏人自己扎的花儿别致,不过是因为出自宫中,所以金贵几分罢了。
黛玉此行确是十分匆忙,礼物预备得也不齐全,倒是在南下途中停泊之时置办了一些,这两匣宫花还是她嫌折枝鲜花的花心里总有一种小虫子不能戴方特特带过来的。
便在此时,有人通报说宗族里的族长和族老们过来找黛玉。
黛玉微微一怔,知府太太等人脸上却流露出几分了然,林如海留下数百万家资,虽只二三成,也约莫百万之数,林家宗族本非嫡支,不过是因为林如海去世了,身后没有子嗣,旁支方当家作主,但是自从林如海去世后便大不如从前,焉能放过这笔巨财。
知府太太道:“既然林淑人的娘家人过来了,我们该告辞了。”
黛玉却道:“各位好容易来一趟,怎能不吃了饭再回去?我若放你们冒着晌午的日阳儿回去,我这算是什么待客之道?各位快提告辞二字。”
众人闻言,不觉坐回原位,看着黛玉,不知她如何对待族人。
雪雁眉头轻轻一皱,当时黛玉尚未出嫁,不管是国法还是家规,黛玉都能得到一大半,剩下的归于朝廷,只是林如海善待族人,方留下遗言交给族里一些,也算对得起他们了,他们几年前面对荣国府之势并没有争过,因此便想来欺负黛玉一个已出阁的女儿家不成?
她从黛玉嘴里知道,林如海这一支是嫡系,余者皆是旁支堂族,当年林如海在扬州为官,选了旁支的一位族老代他行族长之责,族里祭田的进项多是接济了族人,林如海一个都没得,后来林如海染了重病去世,那位族老就明堂正道在族老的拥护下做了族长,当年还亲自登门来争产,只没争过,怏怏而归,但是林家的祭田贾琏不敢动,都落在了他们手里。
雪雁记得,林家的祭田足足有五十顷,一年单是进账就不下三千两银子,年年有这样的进项,居然还贪心不足。当初黛玉出嫁时他们怎么就没去人送嫁?想必是以为财物都被贾家侵吞了,凭黛玉如何,也得不到多少,没有好处所以他们才不去的罢?
和雪雁一般无二,黛玉亦想到了此处,乃对雪雁道:“你过去给族长和族老们上茶替我请罪,并叫厨房设宴款待,就说我的话,我是小辈,该当亲自登门才是,如何劳烦几位亲至?岂不是折煞了我,况如今大爷不在家中,我已出阁为周家之妇,行事该当避讳些,等大爷办完差事回来之后拜祭过父母,一并过去拜见,若有要事请族老们不妨略等两日。”
众人听黛玉说话有理有据,既不显得高人一等,也没流露出惶恐不安,不觉都暗暗点头,知府太太笑道:“正是,家里只林淑人一个女眷,哪能随便见他们?要我说,请他们暂且回去,明儿周将军回来了,携着林淑人过去,有什么话那时候再说。”
知府太太在姑苏是第一等的身份,她这样言语,显然是维护黛玉了,林家现今也没有几个出息的人,又阖家在姑苏本地,哪敢轻易得罪知府家。
黛玉对黛玉道:“就这么说罢,不必畏惧他们。”
雪雁应了一声,转身出去。
她先叫来小丫头,道:“你去前头问明来了几个人,按着人数沏茶,送到前厅。”雪雁沏茶的功夫极好,也曾向妙玉请教过,林家族人如此,她才不肯自己动手。
小丫头却是看护祖宅的老家仆孙女,笑道:“我知道来了几个人,一共十二个人。”
雪雁笑道:“你倒伶俐,既如此,就沏十二个人的茶送到前厅。”
小丫头忙跑了过去。
雪雁交代完了,径自走到前厅门口,往里头一望,只见一个老人坐在上手,童颜鹤发,极是精神,旁边还有三位老人,四人周围站着三个中年人和五个年轻人,想来是其子孙。
看毕,雪雁垂头想了片刻,抬脚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