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平静的日子因为上皇,或许现在应该称之为先帝的一瞬贪念而灰飞烟灭,他沉浸在自己营造出来的温柔乡中不可自拔,最后却又爱她如掌中珠玉,将自己最珍视的东西都给了她。
她恨极了上皇,但是在他生命终结的那一刻,又对他有了些难言的同情与怜悯。
因为将虎符留给了她,因为来道观陪她用了膳,才会丧失了无上的权势,以至于身死。
“便如皇帝这般,又如何能理解我的想法?”郑玉磬淡淡道:“我本来也不曾多么喜欢我的夫君,是圣人,是先帝,叫我知道原本平淡琐碎的日子也是一样珍贵。”
她本来就是受到追捧的女郎,嫁入秦氏高门,总免不得要受些苦楚,尽管知道这些天下妇人都是一样,但心里存了委屈还能同丈夫来讲,夫君知道婆母的脾气,不会明面上去讲,但私下里哄一哄婆婆也就过去了,能少站一会儿。
他让她等到自己放外任,两个人名正言顺地搬出去就好了,她总归是要做官夫人的,在分府别居之前总得面上过得去,叫人夸赞才好,将来要是有了身孕,依照母亲的性子两人也会缓和好一段时间。
过去了那阵少年郎为爱不惧御前问答的激||情,这样温和而平淡的夫妻情分其实叫她感触不算太深。
——爱着她的男子有许多,太多便显得没有那么珍贵,因此也迟钝了她对于男女情爱的感知能力。
可是先帝一道旨意打碎了她搬出去的美好幻想,随后又将她拖进了更深的噩梦,逼迫她同一个自己印象里只见过一面的他日夜交欢,甚至次次都弄到了她最深处,叫她胆战心惊。
他们轻易的念头就能轻易杀死一族的人,她有些时候本来只有小小的怨恨与不耐生活的枯燥,但是这些天潢贵胄的举动,已经远远比她婆母的那一点折磨可恶。
这世道女子本就是从一而终,因此丈夫从不纳妾才显得珍贵,秦君宜满足了她对婚姻的要求,又有才气与未来,只是有一点小瑕疵,当然可以忍受。
婆婆折腾儿媳,这甚至不是什么事情,但是男子施暴于柔弱女子,合该判刑流放,偏偏他们自己便是制定国朝规矩之人,因此便无法撼动。
“我懂的,”萧明稷见她冷冷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哀伤,知道她又想起来那些他做过的混事,声音里也带了些苦涩之意:“我怎么不懂,音音,总归是我薄待了你,叫你伤心欲绝。”
郑玉磬却诧异地看向他,“人心隔肚皮,我其实也从未将皇帝看得清清楚楚,我对你起了杀心,难道你就从未想过要杀了我吗?”
他从前连自己看别的男子一眼都不成,能把自己亲姑母的手骨送给她,但是如今却面对想要杀了他的自己心平气和,叫她多少有些吃惊。
她忽然想着,其实她难得会送他什么可以保存许久的礼物,大多是些糕饼点心,而就是这样难得的次数里,还有一回是下了毒的。
“想的,我怎么不想?”萧明稷看着她的眼睛,心底愈发苦涩,自嘲一笑:“不过是早知道做不到,所以便索性不去想了。”
他杀人不眨眼,也从不觉得有什么可怕,尽管他厌恶先帝,可是在对待至亲上,他们都是一样的狠心与无情。
那些人不过是身体里流的是与他们略有部分相同的血,至于情谊,不过是淡泊如水,远比不上自己倾心相爱的女郎。
“音音要杀我,有的是办法,不必搭上自己,”萧明稷略有些吃力地从枕下摸出了一把匕首,闭上了眼睛,“坠楼与饮毒都是极痛的事情,死后坠入阿鼻地狱的罪过,何苦这样糟践自己,紫宸殿里有的是机会,音音不用那么费尽心机。”
那刀身寒凉如水,一看就知道是吹毛立断的利刃,他一只手捏住刀身,反而将刀柄递给了她,另一只手握住她柔软的手腕,在自己的身前比划。
“在这里,只要一刀,音音稍微用些劲就能得偿所愿,”萧明稷毫不在意自己只穿了一层单薄的寝衣,反而有些遗憾里面伤口固定包裹得太严实:“音音,郎君什么都给了你,只要你答应我,以后别再做这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傻事。”
郑玉磬知道,先帝便有一个浅眠的毛病,常枕刀而眠,后来他将那把镶嵌满宝石的匕首送给了自己。
如今萧明稷却让她握住了另外一把更好更快的匕首,对准他的心脏。
她从小连鸡也没有自己亲手杀过,只是做菜肴的时候处理过一些红肉而已,瞧见那寝衣里已然冒出点点猩红,手微微颤抖,反而更进了一点,将伤口创面弄大。
萧明稷这一回却并没有再叫人进来的意思,只是将郑玉磬看了又看,面上似有无限眷恋,轻声道:“音音,若是没有我,你可怎么活?”
她的手蓦然一松,那染了血的匕首落在皇帝所盖的五爪金龙绣被上,金线经过阳光照射过后的明亮柔和色泽与鲜血映衬,触目惊心。
“皇帝说的是,杀了你,我也活不下去。”郑玉磬不知道怎么和这个疯子继续相处,她面含讽刺道:“皇帝一向是走一步看十步的人,我杀你,是因为你不肯将皇位留给元柏,如今倒也没什么分别,一样都是要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