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力在他们班人眼里就是老大哥,他不会说漂亮话,不会投机经营那一套,所以他就是个班长,干多少年也是个士官,年头差不多就得退伍回老家。可是他对人实实在在,让人心里温暖。张昭想,在职务上,自己很快就会高过他,见习结束后,还会是他的副连长,可是在心里,陈力永远是他的老班长。
第三十八章
这一年临近老兵退伍的时候,张昭开始担任排长职务。从管理一个班十个人,到手底下带三个班,人多了,操心的事也多了。做见习班长的时候,日常的训练是跟着上面的命令走。而到了排长,不光要管理这几十号人的吃喝拉撒,还要根据大纲自主安排作训任务。迈出这一步,才是真正从一个被管理者转变为初级管理人员。
小张排长走马上任时候说:“咱们这个部队,跟人家抗日打老蒋拼出来的队伍比不了历史,但是咱们现在做的事,在后来人眼里,就是历史。”第一天,他就给一排立了个传统。那天清晨出早操,各班集合整队完毕,等着他下达作训口令。而新上任的排长站在全排人面前,他说的第一句话是:“点名!”
他一个一个喊着战士的名字,每喊一个,底下就响起一声到。他手里没有名单,名单在他脑子里,三十个人,三十个名字。
“为什么全排点名?”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他说:“咱们今天先讲个故事。”
“老山守卫战时候,出了一个‘硬骨头排’,排长被炸瞎了双眼,仍然靠手雷在战斗。他不知道他一排的人都牺牲了,包括给他包扎的卫生员。后来援军到了,他带着满身枪眼站起来,把全排弟兄的名字点了一遍,但是没有一个人答到。他摸了一把枪,只说了一句话:‘弟兄们,老哥给你们报仇!’”
硬骨头排的事,是上学时候听乔大喷讲的。那时,他想那个瞎了眼的排长,当一个人呼唤自己的兄弟,却再也听不到他们的回应时,他的后背该是多么冰冷。他看着面前的三十个脑袋,他们是他的弟兄,他的兵。
“从今天起,全排点名就是一排的传统,每一个名字,代表的都是我们的战友,是在战场上你可以把后背交给他的人。点名,是让我们每一个人都记住,我们的战友就在我们身边。”
初上任,一切还在适应当中,当你还不被人认可的时候,能不能把人团结到你周围,让士兵听从你的号令,这是作为一个指挥人员面对的第一堂课。每天训练结束,小张排长到各班宿舍都转一圈,和战士们吹牛侃山,再和三个班长聊聊训练情况,听听他们的意见。刚毕业的学员到基层工作,普遍教管组训能力差,有的甚至完不成任务。最初那两个星期,他把教训大纲翻得脱了页,拿胶水糊起来,写计划和总结熬到凌晨。那样的环境对人是一种锻炼,有人在迷茫中被淘汰,而那些能够主动适应的,会逐渐学会担当起责任。
自从知道小毛的事,他就开始留心这个兵。上网查了资料,对于尿床病的原因众说纷纭,而无论哪种说法,总会提到一点,患者通常比较自卑,缺乏自信心,不爱与人交流。小毛平时就是很蔫儿的人,一班和他关系好的,似乎只有陈力。其他人不知道他的隐疾,只当他是大学生来当兵,矫情,娘儿们,不爱跟这帮粗人交流,于是那些人也看不上他,平时什么活最脏最累最没人干都甩给他,小毛也不敢吱声。
陈力以前经常在班务会上表扬小毛的技科成绩好,本意是想提高他的自信心,可结果却是反其道的,这让班里其他人对他更看不顺眼了,搞的陈班长也头疼不知道怎么办。
张昭刚升排长的时候,正是老兵们要退伍,指导员说想给老兵们做个专辑,等他们走时每人一份留个纪念。连部的干事已经采集了很多日常生活训练的影像视频,但是还没进行后期处理。张昭跟指导员商量,他把这活接下来了,开完会他就去一班找小毛。
小毛听说要让他做视频剪辑合成,犹犹豫豫地小声说:“排长,我没干过这个呀,我大学学的是机械,还只上了半年。”
“会玩计算机吧?”张昭问。
小毛点点头。
“那就行了,中午少睡会觉,跟我去机房,我教你。”
小毛学东西倒是很快,用了一个中午教会他软件怎么使,把影像资料交给他,张昭就忙自己的事去了。之后的一个礼拜,每天休息时候小毛就泡在机房里,对这份工作的积极性挺高,做得也格外用心。一周后,他找张排长去看成果。
张昭这礼拜就没怎么合眼,下个月临时加个演习任务,这段时间老开会了,还得重新调整作训安排。他本来想中午回宿舍躺会,可是看那位一脸兴冲冲的来献宝,他也没好意思说回去睡觉,于是跟着去了机房。
小毛挺兴奋说:“排长,你是第一个观众。班长想看,我还没让他看呢!”
张昭按鼠标点了开始。视频效果确实不错,原始的材料纷杂无章,小毛把一系列不同地点、不同距离和角度拍摄的画面,穿插到一起,叙述了老兵们退伍前最后这段部队时光,生活、训练,一个个情节就这样串连起来。
张昭看着那些画面,忍不住说:“你这够蒙太奇的呀!”
小毛一愣,“啥是蒙太奇?”
“就是……有点抽象?”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反正就是挺不错的,好多导演拍大片儿就是这效果,你挺有艺术细胞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