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通观全局的金钵僧早就注意到,就在围观人群之外,正游荡着不少衙门差役。
这些差人,正是阳山县令所派。这位阳山县主,得了当地教门聚众比斗的消息,虽然不便阻止,但也怕万一出了乱子,落下了失察之罪,于是便派出衙中得力捕头差役,来这松山下监视。
而这位净世教上师,见今日无论如何都讨不得好去,便借题发挥,想要借着官府之势,说不定能反败为胜;如果这样一来竟能让这几人下狱,那更是大妙!说起来,即使这几男女再厉害,难不成敢跟势力庞大的官府朝廷斗?
这一番急智,也委实难为了这位金钵上师。若换了旁人,当此新败之际,哪还有暇想到要反咬一口?而他这几近无赖的话儿,听在邹彦昭、石玉英等人耳中,虽然人人心中大骂贼秃无耻,但各人心里也明白,若按金钵僧往日智谋名头,就是没理也能搅出三分,又何况现在他们确实死了人。若是这贼和尚一路放赖下去,以他们净世教在地方上的实力,县令大人未必就不会屈从于他们的诬告。若是因此事连累了这几个恩人得性命,那他们真是万死莫赎!
想到这一点,原本欢欣鼓舞的邹彦昭石玉英等人,脸色便有些发白。
与他们惶然相比,这位被金钵僧两眼紧逼之人,也不过在初闻此语时微有些愤色。停了一下,低头略想了想,便见这清俊少年已恢复了平常神色,不慌不忙的说道:
“你这话,倒也有理。不过既然阁下这么说,那我也有一事不得不提。”
“哦?何事?”
这回换了金钵僧惊奇。
便见眼前这少年,转脸望了望那几个分开人群去寻衙役的净世教教徒,然后回过头来淡然相告:
“其实也不是甚大事——禅师有所不知,小子不才,还是朝廷御封的中散大夫。既然你有心要告,那这官家惯例我须让你知晓——”
见眼前僧人闻言一脸愕然,少年哈哈一笑,继续说道:
“禅师须知,我这中散虽算不上什么高官贵爵,可在当朝也勉强算在『八议』之列。若你坚持去告,我自当奉陪。”
说到此处,发觉眼前和尚震惊中犹带一丝犹疑,于是这身兼中散大夫的道门堂主便又一笑,傲然说道:
“至于我是否中散大夫——抱歉,随你信不信。这印绶珍贵,不便予闲杂人等观看。若你真去告官,我自会让县主大人查验。”
说罢,便转脸一声呼喝,唤上同样震惊的邹彦昭石玉英等人,与一班门徒们扬长而去。
这时候,虽然天上的云阵渐渐松动,偶尔在春野上漏下几缕明亮的阳光;但在松山峰峦的遮蔽下,阔大的石坪斗场大部分地方,仍然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与这灰暗的天光相比,在场的净世教教徒们,也大都心情灰败。看着那两位覆着白布的横死贤师,这些底层教徒不禁起了些疑惑:
不是说加入神教,就能避过赤火天劫?为何连段、罗这两位修行积善极为出色的贤师,最后也都丧命在火劫之下?如果他们都逃不过劫数,那自己将来又如何能修炼渡劫?
说起来,净世教教徒大多是社会底层民众,对现实苦难颇为无力。现在正好有净世教这因头,便入教抱成团儿,至少可保不被别人欺负。事实上,自入教以后,这些原本软弱之人,倒大都可以去欺压别人,真是好生出了一口恶气。得了这些好处,他们自也心甘情愿去接受那些渡劫教义的洗脑,渴望能早日脱离俗世的生活,超凡脱俗,在大劫之后成为凌驾他人之上的高等存在。
只是,待看了今日这两场比斗后,却让他们原本坚定无比的信仰,如冰封冻土照上第一缕春阳,不知不觉中便开始融化动摇起来。
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此刻得胜返城的醒言、邹彦昭等人,却是兴致高昂。虽然此时阳光未明,但他们却觉得春光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明媚;一路行来,一路交谈,快活得就好像在踏青一样。
走出一阵子,琼肜突然想起来应该问哥哥一个问题,于是便开口说话:
“哥哥,什么是『八议』呀?为什么那老和尚、听了就不想跟你说话啦?”
听身后小妹妹甜甜的问起,与她同乘一马的中散大夫便和蔼的解释道:
“妹妹你不晓得,凡是能用『八议』之人,不小心被人告了,就可以不上堂,不受刑讯。若真个定了罪,还得报到朝廷里让那些大官们商议。即使最后定罪,还要奏请皇帝御批——”
说到此处,少年突然想起来此刻身后的小丫头,一定是满脸懵懂不解,于是便换了口气,干净利落的说道:
“反正就是那贼和尚若去官老爷那儿告我,基本告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