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凌启的功底,若说他对楚珩从未有过疑虑,那恐怕不太可能。
只是接触得多了,曾经在某个瞬间感觉到的异样,就会被日日见到的常态所掩盖。时间久了,从前那点似有若无的怀疑,自然而然地会被当成是自己恍然间的错觉。
萧温琮尚且不能知道他今日是不是敏感过了头,他没有任何依据,只是凭着第一眼的瞬间直觉,感到楚珩身上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不协调感。他说不清楚这份古怪的缘由,甚至都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当事人毕竟在御前,谨慎一些总是好的。
镜雪里得了靖南丝路道的便宜,萧温琮和凌启不好下定论的人,让这位大国师进宫的时候帮忙看一看,想来不是难事。
不过无论楚珩有没有猫腻,和永安侯府都没什么太大的干系,萧温琮稍加提醒就罢,他现在需要费心思量的是另一件事——
皇帝请他帮忙搅浑水。
萧侯在大胤九州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不仅因为他是宜崇萧氏的家主,萧温琮官居中书令,有个副相的名头,同时兼任枢密院知事,枢密院掌管九州军务,因而于政于军,萧侯的话都很有份量。
翌日初十,宣政殿大朝会,靖南丝路改道南隰的事情议定之后,世家党们就开始借着云非斗殴犯律的事给颜懋扣帽子,指摘他家风不正,有失君子之德。正值推选恩科主考官的关键时刻,颜党当然不肯任由他们牵强附会,当即为颜相辩解开脱。
双方你来我往辩了数个来回,颜党中人虽然能言善辩,无奈云非确实是斗殴伤人的主犯,嘉勇侯徐遨这个苦主现在就在这里,几番卖惨的话下去,朝中其他人心里难免会生出几分怜悯。更何况颜相平日在朝堂上树敌不少,与陛下都吵过几架,而嘉诏徐氏却是太子母族,朝中众人自然会在心里权衡利弊,纷纷开始站起了队。
颜党渐渐落了下风,眼看这回朝堂论辩,就要败在世家党手上,一向甚少在党争之事上表态的永安侯萧温琮罕见地开了尊口——
“这事我清楚,不过说来惭愧,”萧温琮略带歉意地看了徐遨一眼,道:“徐家世子卧病在床一事我早有耳闻,只是前天高旻从大理寺回来,我问了他才知道,这里头居然也有他的一份‘功劳’,真论起来,这小子还得算作是主犯。我昨日在家中备好了歉礼,正打算择个日子登门致歉,不想诸位大人今日就论起了此事,那在下就先在这儿代犬子向徐侯赔个不是,少年人打闹起来失了分寸,还望徐侯看在他们年轻不知事的份上宽恕则个,改日在下必带着犬子到徐侯府上当面请罪。”
萧温琮话音一落,整个朝堂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略有些尴尬地看向嘉勇侯徐遨。
徐家世子现在还鼻青脸肿地在家里躺着,下不来床,事情都闹到大理寺了,主犯云非马上就要吃刑杖,结果萧温琮一开口,直接就是“少年人的玩闹”,就差没明着说嘉勇侯小题大做了。
从来只有被打的一方宽容大度,主动将事情往小了说,还没见过打人的先不当回事的。萧温琮这话说得属实不太讲究,而且也不太可信。
整个帝都城谁不知道,永安侯他们家的世子是最不讲理的,萧世子爷长到这么大,根本就不知道“对不起”这三个字怎么念。
别说徐劭了,前些年太后临朝称制的时候,萧高旻与慎郡王起了冲突,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依照规矩萧高旻还应该给人家行礼,结果对方被他一鞭子抽下了马,差点摔伤了腿。事后萧高旻别说道歉了,连个认错的态度都没有,最后还是太后亲自出面调停,仔细安抚了一番,这事才勉强作罢。
想让萧世子爷低头?难度不亚于让太阳从西边出来。
世家党们压根就没想过永安侯会插这一嘴,更没想过他会开口让萧高旻去道歉。他们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借着云非犯事的由头翻一翻颜懋曾经的旧账,给他扣个“德行有失”的帽子,好让他从恩科主考官的争夺中提前出局。但是现在,永安侯从中一搅和,徐遨接话也不是,不接话也不是。
若是接了,攻讦颜懋的由头就没了。可如果不接,又会显得徐遨斤斤计较,年轻人的打闹也要上纲上线。更何况萧温琮亲口说自己儿子和云非一样,也是主犯,世家党们若是继续捏着云非斗殴犯律的事指摘颜相家风不正,无异于将宜崇萧氏一同骂了。
徐遨骑虎难下,正犹豫着,不成想颖国公苏阙又添了一把火。
苏阙轻咳一声,面带歉意说道:“徐家世子这事,犬子苏朗亦有参与,改日让他与高旻一道,登门向世子致歉,还望徐侯海涵。”
朝堂众人顿时面面相觑,大理寺公堂断案的时候,苏朗根本没被牵扯出来。颖国公若是不主动开口,谁都想不到昌州双璧之一的苏二公子也会干这种事。
这下徐遨不得不接话了,世家党们再想指摘颜相,也不好将宜崇萧氏和颖海苏氏一起拖下水,只得鸣金收兵。
好在天子圣明公允,当朝就命令高匪:“宣萧高旻、苏朗、叶书离三人午后到敬诚殿见朕。”
圣旨下,既是要亲自申饬,也是在一槌定音。
既然只是年轻人一时气盛的打闹,就不会再有教子不严家风不正德行有失的指摘,颜相自然而然地从此事中摘了出去。
韩国公没有说话,在他要承认韩澄邈也有参与斗殴之前,苏阙和萧温琮就朝他递了眼色,让他不要开口。恩科主考官的最有力争夺者一共就三位——纯臣们推举的韩国公,世家党的代表文信侯,还有就是颜党和寒门共同举荐的颜相,如若韩国公和颜相的家里人都犯了事,文信侯自然就从中脱颖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