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腊月十三,慎郡王凌祺然并文信侯世子沈英柏奉上谕入宫觐见。
到崇极门,有皇帝身边的内侍来迎,将两个人直接带去了内殿书房。
——这显然是皇帝交代过,但陛下本人此刻却不在。
内侍引两人坐下,上了茶,垂眸敛目地准备退开。沈英柏连忙起身,递了个荷包过去,道:“公公辛苦,请公公喝茶。”
谁知内侍朝他们二人扫了一眼,却连连推辞不肯收,面上只谦恭道:“世子折煞了,这是奴婢的本分,万不敢称辛苦。”
说完,收起托盘躬了躬身,便退开了。
书房的门被虚掩着,沈英柏目光朝着内侍离开的方向,微微皱了皱眉。
因陛下有过严令,御前没人敢收受财帛重礼,但偶尔几个银锞子还是行的。朝臣们面圣忐忑,为求心安,往往会从御前近卫或者内侍们这里打听陛下今日心情如何,塞个茶饭钱当作答谢。
但即便这样微不足道,这点子礼也不是随便拿的。方才那内侍的举动并不是个好预示,御前的人,什么人的礼可收,什么不可收,完全视陛下今日心情和对人的态度决定。
这是御前惯有的不成文规矩,也是近卫内侍对面圣朝臣们的变相提醒。
凌祺然当然也知道,他昨日被影卫传话敲打过,进宫的路上提心吊胆,此刻又见那内侍不肯收荷包,当即就慌了神,求助地看向沈英柏。
沈英柏拍拍他的手,又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稍坐,低声劝解他,许是陛下临时有别的什么事耽搁了也说不定。
只是这回等得久了些,中间内侍过来,两个人齐齐起身,以为是皇帝有话要传。可却没想到,内侍换了次茶,行礼后又躬身退下,谦恭而沉默。
这次就真的是难受了。
天威难测,谁也不知道皇帝究竟有怎样的打算,但圣心不愉是铁定的。
角落的刻漏水声嘀嗒,越往后光阴似乎走得越慢,“等”字最熬人,钝刀子割肉一样不给人个痛快,就这么虚虚吊着,时间越久心里的恐惧越盛。
凌祺然面色渐渐惨淡下来,他一遍遍回忆着昨日宣平街上的场景,脚趾蜷缩颤抖,脊背上已经冒出细细密密的汗,频频转头朝门口的方向望去。
他们辰正进宫,这时候已经巳时了,眼看茶都换了三岔,后头的内侍进来就行礼,换完茶即走,同样不留下只言片语。
饶是沉稳如沈英柏,心头也有些发慌了。
等第四次有内侍进来换茶后,沈英柏眉心微蹙,拍拍凌祺然的胳膊:“来,别坐着了,除了请安,不是还来请罪么?”
他拉着凌祺然到御案前,撩起衣摆跪了下去。
谁知这一跪,就是大半个时辰。
凌烨从御书房过来的时候,已经巳正三刻了,一进门就见两个人跪在地上,沈英柏还好,腰背还算挺直,他那小堂弟凌祺然这会儿几乎已经是伏地而跪了。
这也难怪,小郡王从小没吃过苦,他虽年少失怙,但毕竟是皇族子弟郡王之尊,又有堰鹤沈氏这个强大的母族在身后护持,沈家人疼他,平日里万事都挡在他前面,看护得如珠似宝。少有的几次吃亏,还都是对上了永安侯世子这个硬茬。
寻常朝臣面圣都难免心神忐忑,何况他经得事少,心思简单,兼之昨天还当着皇帝的面犯了错,现在再面对积威甚重的天下之主,就只剩下怕的份。
此刻他听见内侍齐齐请安的声音,心都快跳出来,直接一个头磕在地上,话也不敢说。
沈英柏无奈,只得代他一并向皇帝请安,而后才俯首拜倒。
凌烨在御案后的龙椅上坐下,跟着伺候的祝庚眼疾手快地呈了茶来,凌烨接过啜饮一口,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扫过,又着重在凌祺然身上停留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