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若虚捻着胡子笑,“老夫从未有过隐瞒,谈何坦诚?”
“八年来,曾造访寒山道场的仙门主事屡屡罹难。天下没有这种巧合,然而仙门对此置若罔闻,听任自流。想来,定是有人在暗中推动清除计划,让这些渣滓从仙门当中消失。这个人,想必就是老天师吧。”谢寻微低眸浅笑,“江左肃整歪风,惩治有违祖训的子弟。常人看来,是老天师雷霆手段,镇压歪邪。实则,是老天师竭力为仙门谋一条生路。”
“哦?”
谢寻微缓声道:“因为你知道,吾师必定重返人间。”
姜若虚叹了一口气。
“是我辜负了大宗师的嘱托,按照大宗师的遗愿,姜家本应照料你长大。然而当年姜氏势弱,主君无力,喻袁二家蛮横如虎狼,我等实在没有办法护佑你的安康。”姜若虚道。
不怪天师软弱,家族与谢寻微二选一,他必定选择家族。谢寻微心知肚明,茫茫人世,从来只有师尊将他放在心尖第一位。
“我们越郡姜氏数百年来一直侍奉着抱尘山,这八年来,我们执行着大宗师的遗命,不敢有违。你一定想问大宗师为何这么做,我们也不知晓,我们只完成大宗师交代给我们的事。”姜若虚道,“引导百里前辈进入鬼国,帮助他掩匿真实身份。说实话,令师的脾气实在……颇有特色,若是被当年见过他的人瞧见,必定有所怀疑。”
“喻连海的骸骨失踪,可与你们有关?”
姜若虚颔首,“不错,是我们所为。大宗师曾经交代,所有从黄泉鬼国出来的鬼怪,除了百里前辈,都一定要用三昧真火焚烧成骨灰。宗师并未交代原因,对于黄泉鬼国的事,他向来讳莫如深。但我想,那些骸骨里面一定藏了什么秘密。如果不照宗师所言去做,后果不堪设想。”
谢寻微想起谢岑关的遗骨异状,皱起了眉。这件事谢岑关一定知道,要想办法联系他。
谢寻微看了眼姜若虚的脑袋,问:“劳烦天师相告,五十八年前仙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师尊因何成为鬼怪?”
“五十八年……你发现那些针了,对么?”姜若虚苦笑,“很遗憾,我的脑髓中宫里也有同样的一根针,我没有办法给你你想要的答案。”
意料之中。谢寻微斟酌片刻,又问:“天师可曾见过生前的师尊?”
姜若虚点头,“见是见过,照面的机会不多,听的大多是传闻。自我记事起,你师尊就已经在抱尘山了。大宗师曾说,你师尊是抱尘山的天之骄子,他刚一出生,便被抱尘山内定成下一任大宗师。事实的确如此,你师尊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如果你见过十八狱里的壁画,会看见大宗师征讨北方鬼域的场景。当年玛桑黑教流传人间,鬼患横行,大宗师率领仙门百家清除鬼域。其实,这其中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就是你的师尊。”
谢寻微手指收紧,道门历史是常识,他只是没想到,原来师尊也参与过数百年前的那场杀鬼战役。他更没有想到,原来师尊的阳寿远超百年。五十八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道法如此高深的师尊付出生命的代价?
“我的确无法告诉你五十八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就我侍奉大宗师的这些年里,我确实发现了一些端倪。这数百年来,他似乎一直在做同一件事情。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如此艰深,耗尽一个得道宗师的寿命竟也无法达成。但时至今日,我想这件事应该快完成了。”
谢寻微锁紧眉关,“达成它的人……是师尊么?”
“不。”姜若虚摇头,“是你,谢寻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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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决明回到活水小筑,院埕里一如往日,一棵矮矮的杏花树贴着窗洞立着。从花叶的间隙望过去,素白的窗纱上没有人影,一切都寂悄悄的。裴真的小筑有点像寻微在喻家那个园子,没一点儿活人气。不同的是若细细嗅,可以闻到空气中短短一截清冷的药香,让人心旷神怡。
不会真被他烧死了吧?百里决明很忐忑,推开裴真的寝居大门,衣裳叠得一丝不苟,桌上摊着他常看的医书,就是没人。他喊了几声,无人应答,他又走进裴真的丹房,浓烈清苦的药草味袭来,瓶瓶罐罐堆满架子,一水儿的云头栓檀木柜子,冷冷清清的,一股凉气儿镇着整间小屋。百里决明不敢相信,那小子那么聪明伶俐,怎么会被他烧死呢?
可是他又忍不住想,或许裴真看见他变成怪物,想来救他,结果被疯狂的他烧成灰。他拼命回想今天有没有见到裴真,然而发狂时候的事儿都记不清了,他唯一能记起来的画面是万箭齐发,寻微流着泪拥抱他。
到处翻找,连床底下也不放过,好像裴真会故意和他捉迷藏。他越来越心慌,右手忍不住颤抖起来,视线逡巡,忽然盯住了一面琥珀黄的大铜镜。这玩意儿上面有术法,他能看出来。伸手碰了碰,镜面浮起涟漪,没有正确的符纹,无法进入镜子后面。他冲着镜子大声喊:“裴真,你在不在里面?”
没有回复,兴许镜面的封印能隔绝声息也说不定。他越来越焦躁,一个小小的封印,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天下除了已经仙去的大宗师,还有谁的道法强过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掌心迸发真火,强行破坏封印,弯腰进了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