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白日里还晴朗的天气,忽然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春夜里的雨,并不让人觉得萧索,晚风和畅,绵密的雨丝落在房檐上,落在青翠的树叶上,落进涟漪荡漾的湖里,滴答滴答,叮叮咚咚,像一首即兴演奏的江南小曲。
熙王府休憩了一个多月,各处都已经修得差不多了,王府正中有一处人工开挖的湖,湖里引入了品种名贵的莲花,还有许多色彩斑斓的锦鲤,虽时节还未到夏日,莲花未开,但湖里的莲叶已经生长得很是郁郁葱葱,雨珠儿落在硕大的莲叶上,像一粒粒珍珠滚进了玉盘里,野趣盎然。
白锦扶今晚兴致格外好,命人在湖边一座凉亭的八个角上挂上帘子挡雨,凉亭里挂了许多宫灯,明亮如同白昼,周围的景色都能看得十分清晰,又让人在亭子里摆上矮桌、香案、软垫、瓜果以及各种烹茶的工具,一个人怡然自得地坐在凉亭里赏雨。
炉子上泡茶用的水刚咕噜咕噜地烧开,白锦扶便看到不远处有下人领着韩玉成朝湖边亭的方向走过来了。
韩玉成撑着一把油纸伞,穿着一身长衫,一路过来步伐从容,进了凉亭后,收起油纸伞,拂去身上的雨珠儿,并没有过多客套,径直走到白锦扶面前撩起衣摆席地坐下,端起白锦扶刚泡好倒给他的茶放在鼻下先闻了下,然后抿了一小口,放下杯子道:“殿下烹茶的手艺又精进了。”
“是吗?”白锦扶端起茶杯自己品尝了一口,舒眉笑道,“我喝着好像与平时并无分别,定然是舅舅有了喜事,心境不同,才让你觉得茶的口感味道有变。”
韩玉成淡淡一笑,“殿下就这么笃定烈王会照我说的行事?”
“事到临头,他还有别的选择?”白锦扶喝完杯子里的茶,拿起茶壶又给自己沏了一杯,“往前一步是万丈悬崖,往后一步是龙潭虎穴,烈王要想解眼下的困境,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只能选择弃车保帅,谁让王家出了个好儿子,这个岳家他不舍弃是不行了。”
烈王并非惠元皇后所生,生母只是隆庆帝的一个充容,且很早就去世了,隆庆帝一共生有七个儿子,早些年儿子多的时候,烈王在一众皇子中也并不出众,不受隆庆帝重视。
烈王能有今日,除了靠自己钻营,其岳家王家也出了不少力,王家是簪缨世家,出过两任帝师,一位宰辅,虽然到隆庆帝这一朝王家已经有些没落,权势远不如从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些年明里暗里都帮烈王做了不少事帮他拉拢朝臣,烈王妃也是个精明能干的贤内助,在京城一众官眷里的声望很高。
所以烈王对王家十分倚仗,若是王家倒了,那他等于断了一条臂膀,在争皇位的胜算上也会大打折扣。
不到万不得已,烈王绝不会舍弃王家,就算王有成犯下大逆不道之罪,烈王也会想方设法帮王有成补救,段无忌就是算准了这点,才会利用王有成和张淑仪的奸情来算计烈王。
隆庆帝此生最恨被别人蒙蔽欺骗,如果他知道了自己的儿子帮外人遮掩和他的妃子通奸的罪证,那烈王从此在隆庆帝心里会是什么地位,可想而知。
坐下来喝了两盏茶的功夫,有下人急匆匆地过来禀报,说派出去盯梢的眼线传回来消息,有人看见长孙殿下亲自带兵去王家将王有成押解进宫了,同时一起进宫的还有烈王、烈王妃以及烈王岳丈,银青光禄大夫王瑾。
“知道了,去让厨房温一壶酒,准备两个下酒的菜过来,本王要和韩相小酌两杯。”白锦扶摆摆手让下人退下,注意到雨点打在莲叶上的声音好像忽然变大了,往凉亭外看了一眼,不知何时,雨势变得急骤了起来。
今晚这宫里,怕是没有人睡得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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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庆帝近日里为了张淑仪的事神思忧虑,傍晚又开始阴雨绵绵,心情便更加不痛快,用完晚膳,看了会儿奏本后便早早地歇下,还没睡着,突然听到宫人进来禀报,说太子、烈王以及皇太孙进宫有要事求见,只得又从床上爬起来,披上衣服大步走了出去。
其他人早已等候在正殿,见到隆庆帝出来,齐齐下跪行礼,隆庆帝并未细看任何人,边走边丢下“平身”两个字,沉着脸坐到龙椅上,往下一扫,“大晚上的兴师动众请求面圣,出什么事了?”
段无忌走上前,先声夺人:“皇爷爷,是这样的,您之前让无忌暗中调查咏颐宫宫女春芝自尽一事,无忌已经查到了结果,特来向皇爷爷禀报。”
隆庆帝眉头拧了拧,不太赞同地道:“不是跟你说了这件事不要声张?你现在把这么多人弄到朕这儿,到底想干嘛?”
太子也是云里雾里,“是啊,无忌,你到底把我们叫过来要做什么?”
段无忌微微一笑,“皇爷爷、父亲,请稍安勿躁,实在是因为这件事的真相太过令人震惊,无忌不敢擅断,所以才会请各位长辈过来一起分辨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