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挖一个洞,自然有人钻。
——埃里希·鲁登道夫
大战的第四个冬天到了,欧洲好像是个正在消亡中的文明。俄国在大战前被称为欧洲国家中最有光明前途的国家,此时已经陷入崩溃之中。沙皇尼古拉及其妻子、子女都被关进监狱,克伦斯基的民主政府消失了,列宁领导的布尔什维克接管了俄国这个巨大的残骸。俄国人民陷入贫困之中,既缺安全又缺安定,大多数人厌恶战争,不愿继续打仗。列宁则因势利导,尽全力给予人民和平。
其他交战国家情况要稍好一些,但遇到的困难也很多。虽然法国和英国能够从新大陆获取各种有用资源而不会陷入物质匮乏的痛苦之中,但是这两个国家的人民也开始厌倦战争和战争带来的悲伤。人民也感到疲惫,但疲惫程度很难估计,原因是政府为打胜仗不惜代价地压榨人民,生活变得暗淡。所谓的“民主”政府不允许公民拥有不愿意打仗的自由,不允许与政治宣传不一致的信息出现,除了千篇一律的说教外什么都没有,这种情况在未来几年不会改变,而且似乎会更严重。
德国深受经济封锁的折磨,打破经济封锁的希望也不大,德国似乎要步俄国革命的后尘。奥匈帝国的情况比德国还要严重,生活极度困难,营养不良症四处蔓延,即将来临的冬天很可能是既没有取暖也没有照明,没有足够的食品保持健康,甚至性命不保。人们绝望地看着自己的孩子饿得要死。生活变成一场悲剧,变得难以生活,即使是最基本的生活品,也难以获得。有可能发生叛乱,因为人们开始反对战争,反对那些还想打仗的人。
冬天来临,主要的军事行动将处于停滞状态。不过,将军们却再次开始制订来年的进攻计划。双方都感到来年的作战计划很难制订。人们很难再相信新的伟大计划有机会成功,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推翻了将军们的承诺,西线的每一次进攻,从德军发动入侵到帕斯尚尔战役,次次都以失败告终。交战双方的军队都处于很糟糕的状态。
虽然俄国并未投降或者和谈,东线和西线同时开战的局势却没有了。美国军队必须集聚起足够的兵力,并予以充分训练,这至少需要半年的时间。在此之间,英法只能独自与德国打仗。当然,协约国一方还有意大利军队。但是,意大利军队在卡波雷托战役之后很难再有大作为。
意大利在战争中的损失,无法与英国和法国的损失相比拟。截止到1917年,英国和法国的伤亡总数达到了300万;平均每个月伤亡4万人。贝当将军预测他在1918年为进行西线的战事需要102万兵力,然而他只能获得这个数目的85%(实际上,他只获得75%)。在贝当的管理下,法军基本上从1917年的兵变中恢复过来。从6月至7月,法军已经击退100多次德军的进攻,在凡尔登和舍曼代达姆发动了数次成功的进攻,攻占了德军阵地,俘虏了德国兵。然而,总理克里孟梭和他的首席军事顾问福煦轻视贝当的成绩。他们认为贝当谨慎过度,觉得贝当打仗的条件太多。
英国是一个全球性的帝国,能从诸殖民地汲取人力,具有较多的人力资源,在大战以来“只”损失了200万人,似乎应该比法国的处境要好一些。但是,英国实际上不如法国,至少在将军们眼中是如此。严格地讲,英国的问题并不是缺少士兵。更恰当地说,英国的问题是首相劳合·乔治拒绝给英国远征军司令道格拉斯·黑格足够的兵力,不让他继续打索姆河和帕斯尚尔那样的战役。劳合·乔治坚持把45万随时能上战场的军队留在英国本土,也不许既没有经过训练也没有战场武器的工人组织跨越英吉利海峡。黑格非常缺少补充兵员,他为了避免解散整个师的建制,不得不把每个旅的建制从4个营减成3个营。这就使得英国再次投入激烈战斗时陷入难以解决的组织混乱。
在满足国民和军队物质需要方面,英国和法国则完全没有危险。美国冲破了德国潜艇在大西洋的阻拦,把大量的产品运送到欧洲。凡是协约国需要的,包括钱在内的所有东西,美国都大方地给予。自从劳合·乔治在1915年3月成为军需大臣后,在两年时间里,英国的军需品生产增长了3000%。后来,温斯顿·丘吉尔主持军需品生产,军需品的产量又增长了4倍。温斯顿·丘吉尔之所以又能出来工作,是因为调查加里波利灾难的委员会判定温斯顿·丘吉尔没有过错。到1917年后期,每个月有25万吨炮弹运送过英吉利海峡,而这个数量只是运送给英国远征军在法国北部海岸基地的总货运量的三分之一。协约国的大问题是管理问题。大战都进行了3年了,还是缺乏有效的机制协调英国和法国的作战安排。
1917年11月,卡波雷托战役后不久,协约国的领袖在意大利的拉帕洛(Rapallo)开会,会议同意创立一个具有宏大名字的机构——盟军内部最高战争委员会(Inter-AlliedSupremeWarCouncil)。这个机构的组成人员包括了各国政府首脑和各国总参谋部的代表。美国是后来才加入的。劳合·乔治欢迎建立这个委员会,因为它可以用来平衡自己的军事参谋——黑格和罗伯逊。劳合·乔治从他未担任首相一职前就认为黑格不适合做英国远征军的司令官。他一直想撤换黑格,但次次努力都没成功。
实践证明最高战争委员会是有价值的,但主要是在行政管理方面,它能特别有效地协调各国不同的物资运输系统,在分配军需品方面很有效果,在分配人力资源方面又有一定的效果。劳合·乔治的最大愿望就是阻止黑格再次发动佛兰德斯攻势,最高战争委员会在1917年底前就满足了他的愿望。12月,最高战争委员会在凡尔赛举行第二次会议,委员会决定1918年不再发动大规模进攻。然而,在指挥作战方面,这个委员会是没有用途的。黑格和贝当都不愿把军事指挥权交给一个国际机构,也不愿与之合作。1918年初,英王乔治五世意识到黑格很有势力,有许多高层的支持者,于是提升他为陆军大元帅。几乎同时,发生了一件意义相反的事,劳合·乔治委派南非将军扬·史末资(JanSmuts)去欧洲大陆秘密寻找一个黑格的替代者,候选人包括赫伯特·普卢默、亨利·罗林森。
同盟国没有类似的协调问题;德国已经没有具有实质意义的盟友需要协调。北方战场上的土耳其,因俄国崩溃而获救。但是,土耳其因过分扩张而精疲力竭。土耳其的威胁来自南方,英国从埃及向东扩张是一个威胁,英国支持阿拉伯人反叛是另一个威胁。此时,法金汉在中东。奥托·李曼·冯·桑德斯也在中东,他曾是加里波利战役的指挥官。他们在中东的任务是帮助土耳其人,但是他们既缺军队也缺物资,所以难以使局势有实质性的改变。保加利亚在这个时候比较安全,但无法向巴尔干地区提供帮助。保加利亚的内部处于混乱之中,反对派指责现政权将保加利亚带入同盟国阵营。
奥匈帝国如今仅是一具空壳。1917年,维也纳征召16万合格的男人加入已经被打得破烂的军队,这些新兵实际上都是1900年出生的男孩子。这次征兵后,剩下的人力资源只有受伤的老兵和释放回的战俘(1918年从俄国回来40万战俘)可以上战场了。奥地利人缺乏煤、铁、枪、弹药、食品、饲料。数万匹用来运送大炮的马死于缺乏草料。马铃薯是奥地利人最主要的食物,1917年的收获,到第二年春季就消耗光了。步枪的月产量从1917年3月的11。3万支下降到1918年2月的9000支。重型炮弹的产量,在1917年秋天是每月40万发,而到1918年秋天则下降至三分之一。绷带用纸制成,因为没有棉花。纸质的内衣发送给士兵。士兵的生活和平民的生活一样,都变成一种低层次的生存竞争。
奥匈军队总参谋部在11月进行的一次战略评估中被迫做出一个结论,奥匈军队在1918年无力再发动进攻。此时,奥匈军队仍然有44个师的兵力布置在十分平静的与俄国接壤的前线,还有37个师在意大利作战,但是军队的士兵和装备异常衰竭,一个师往往只有5000至8000人,根本不能称作师。军队里流行开小差,不开小差的士兵越来越显示出反叛的倾向(特别是那些被释放的俘虏),生活在农村的人正在回返到中世纪的野蛮之中。逃跑的士兵组织成匪帮抢劫居民。
此时,康拉德已经不担任总参谋长一职,正在意大利前线指挥一个集团军。他肯定是没有接受过去3年的失败教训,仍然喜欢发动超越自己实力的宏大战役。他正计划从阿尔卑斯山的蒂罗尔人地区向南前进,进入威尼斯北部的平原,目的是惩罚令他蔑视的意大利人。这个计划有吸引人的地方,因为奥地利按照这个计划能在德国夺取最终胜利前率先占领一大片土地。他很快便去维也纳叫卖这个计划。他的上司想尽办法不理睬他。
在这样的局势下,德国孤立无援。即使如此,德国还没有落到希望渺茫的地步。尽管去年的伤亡惨重,缺少各种必需品,但是东线战事结束使柏林把全部军事威力投入西线战事。虽然德军实力已经不如2年或3年前,但是德军所遭受的损失并不比英军和法军遭受的损失更严重。与敌军相比,德军的装备是恶劣的,前线士兵一周只能吃到3到4次定量肉食,汽车和马车的轮胎也不是橡胶的,但德军在另一些方面拥有重要的优势。
德军最明显的优势要算在比利时和法国建立的防线。除了那些地理条件使敌人完全不可能发动进攻的地段,防线上所有地段的防御工事都比1914年有明显改善。这些防御工事规模巨大,结构非常复杂精密,由纵深达10英里(约16公里)的碉堡群组成,碉堡之间相互支持,内有机关枪把守,渠状战壕可组织步兵和坦克,有大量防炮火的掩体,大量聚集在一起的带刺铁丝网起保护作用。数万名劳工自僵局开始时便参与修建防御工事,他们之中有战俘和从被占领土地上抓来的平民。如果从东线搬来增援兵力,这些工事就是无法攻取的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