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大爷曾经做过鸿胪寺少卿,入过翰林院,后因病归家再未入仕。大爷外面最是一本正经,向来讲什么寡廉鲜耻,斥责世风日下,礼崩乐坏,为臣民的都不肯安分守己,遵循礼制,为妇人的不肯甘心守寡,放荡无耻之类的话。茗雨从前私下里跟顾凝他们议论,说,“天底下最虚伪的就是那个楚家大爷,真真地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主。他家世代经商,如果不是‘礼崩乐坏’,他捞得着做官吗?他们楚家绫罗绸缎,山珍海味,妻妾成群?如果不是当今圣上放松了管制,他能那么逍遥自在吗?只怕如今还要麻衣粗饭,钱再多,他也只是不入流的末类罢了!”
院子里几丛萱草开得如火如荼,房廊下摆放着一溜大青花瓷盆栽,里面有栀子、紫薇、杜鹃、海棠等,修剪得造型规矩,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反不如那几从萱草自然雅致。
西厢门口倚着个穿水粉桃花衫浅绿裙子的女人,她身姿曼妙,凹凸有致,腰肢软软地摆弄着,描得翠黛蛾眉凌厉地扬着,唇角挂着讥讽的笑意,目光冷冷地打量着顾凝。
顾凝认出是张姨娘,也未特意去看她,跟着宋氏上了廊子,门口的丫头打起帘子。
身后张姨娘大声地道:“哟,这人和人就是不一样,虽说都是妾生的,有的就能登到老子鼻子上去!”说完朝着东厢啐了一口。
顾凝听得真切,只是皱了皱眉,便进了屋内,随宋氏去了东间。往日大爷早就去前院东厢习字作画,念书吟诵去了,今日知道媳妇要来请安,特意等着。
顾凝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礼磕头,问了安,大爷扫了他一眼,道:“如今回来了,大家都是一家人,一块住着,和和气气的有什么话就说,平日里多包容点。别跟有些小地方的女人一样,斤斤计较净算计些有的没的。”
顾凝应了,不卑不亢道:“多谢父亲教诲,媳妇谨记。”
大爷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地呷了一口,又道:“平日里多帮你母亲担待点,妯娌要和睦。让三郎也多关心关心家里,别一味地只管铺子。说穿了铺子也是楚家的,让他多想想大家,别只顾着自己!”
顾凝恭敬地应了,大爷不让她起身,便只能跪着。
大爷又慢悠悠地说了一通话,对宋氏道:“以后好好教教你这个妯娌,说话做事,待人接物什么,不能有差池。”
宋氏挤出一丝笑容,“爹,您放心!我自然会教导弟媳的,我们也会和和睦睦不让您操心的!”
大爷这才点了点头,“起来吧!”
顾凝再谢,慢慢地起身,垂手立于一侧。大爷满意地看了她一眼,“好了,我要去读书习字,你们妯娌就自行方便吧。认识了各位叔叔、婶子、兄弟姊妹的,以后也好相处。”
两人又应了,大爷才起身,宋氏和顾凝跟着出去。大爷下了台阶,去了西厢,片刻里面传出张姨娘娇笑的声音。
宋氏对顾凝道:“我们去老太太屋吧。”
顾凝忙道:“嫂嫂先行,我这就去给母亲请了安再去!”
宋氏眉头一挑,淡淡道:“老三家的,你可别怪做嫂子的不提醒你。如今三郎怎么也是外面当家的,你是他媳妇,去拜个姨娘,可让人挑刺呢!”
顾凝不动声色,坚持道:“作为三郎的生母,不管是妾还是仆,理应去拜问的。还请嫂嫂原谅!”
宋氏哼了一声,笑道:“好了好了,既然你这么有孝心,我且陪你走一遭!”
宋氏的到来显然让文姨娘受宠若惊,忙起身见礼,顾凝上前要磕头,她一把拦住,“媳妇,免了吧,来到就是礼了!”
文姨娘容貌娟秀,可如今带着似乎浸润到骨子里的憔悴,头微低着,脊背也似乎被什么重压着,不敢挺起来,像是从灵魂深处被压弯着。
宋氏说句话,文姨娘一直小心翼翼陪着笑,也不敢大声应对,倒似是怕喘气大了也会把人吹走一样。顾凝看着文姨娘,不禁想起六年前那个年轻娟秀的女子深夜敲开自己家的门,目光凌厉傲然地审视着自己,坚决得没有一丝柔和的女子。
当日她说,顾凝,不管你多玲珑剔透,得三郎深爱,都不能与他结亲。你于他半点益处也无,你只会拖累他,害了他。
顾凝还击说不如找了楚元祯一起,大家把话敞开说,坚决不肯顺从。
她只是没想到一个女人到底为了什么才能那般卸去一身的傲气和尊严给后辈跪在地上,涕泪交流地哀求。
想起从前的那一切,顾凝几乎想拔腿逃走,文姨娘当日苦苦哀求,求她放过楚元祯,他有大好前途,他从小被楚家人瞧不起排挤,如果跟林家大小姐成亲,以后就算没有楚家,他也能扬眉吐气,做个人上人。
这样一个为了儿子卑微地连尘埃都不如的女人,顾凝怎么能忍心拒绝?
如今林小姐已逝,她和楚元祯却又重新走到一起,这对文姨娘怕是最大的打击吧!
第十一章 伤痕
告辞文姨娘出来,顾凝一直默然无语,宋氏看了她几眼,才慨叹道:“你也看到了,她那般谦卑,可真不是我们欺负她。费_提供更新_我都懒得去看她,我跟你说三郎更不愿意见她!”
说楚元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