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芩耸了耸肩膀,道:“钱宁大如牛,黄芩小如虱,可牛就是奈何不了身上的牛虱。他们能不能对付得了我,还要走着瞧。”
韩若壁眼珠转了几转,道:“那我们先回京城,我要找个地方为你践行。”
黄芩问道:“哪里?”
韩若壁笑而不答,只催他回程。
因为也想着早些赶回高邮去,黄芩自然是求之不得。
二人连夜兼程往京城去了。
京城,如意坊。
黄芩又一次站在了那扇金壁辉煌的,永远敞开着的大门前。
这一次,他身边有韩若壁。
若非韩若壁从旁催促,黄芩怕会一直站在门口发呆,想不到迈步进去。
三楼的那间专供休息的厢房,今日已被韩若壁包下了。
黄芩走进去的时候有些木然,然后,他瞧见了多年前的那张紫檀方桌,还放在原来的地方。
回头,黄芩看向身后的韩若壁。
韩若壁怀里,一左一右抱着两坛酒。
虽然封泥未开,却可闻到‘醉死牛’的香味。
韩若壁把一坛酒递给他,道:“在这里醉一场,也许你就能忘掉过往。”
黄芩接过来,苦涩地笑了笑,将那坛酒放置桌上,道:“今日,我不想醉。”
若是醉一场就能忘掉,那么他早该忘掉了吧。
韩若壁来到桌边先行坐下,拍开自己那坛酒的封泥,就着坛口,猛喝了一大口。接着,他低头在紫檀方桌的边缘,找到了刻着字的地方。可能因为过了好些年,又被打扫房间的下人经常擦拭的原因,字迹已经有些磨损,必须费些眼力才能瞧得真切。
韩若壁轻声读道:“一双寒星映冰河,两道清泉涤我心。”抬起头,他望向黄芩道:“当年,他能在此处刻字,足见对你情深意重。”
“刻字的人不是他,”黄芩的声音有些发颤,道:“是我。”
韩若壁愣了愣,道:“是你?”
黄芩在他对面坐下,道:“那句诗,是他死前,躺在我怀里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反复说了好几遍,我想忘也忘不掉。替他去高邮之前,我来这里烂赌、买醉,不知为何就把字刻在这里了。”
黄芩的声音有些飘渺。
韩若壁喃喃道:“这里……”
“这里,是我和他相识的地方。这里,他不只一次说他羡慕我,他想变成我,想拥有更强的力量。”黄芩自顾自地说着,并不象是说给韩若壁听的,“他羡慕的,是我的武功,我的才智。可是,他到死都不知道……其实我更羡慕他,羡慕他这个人。”
韩若壁心里一阵抽搐,又喝了一大口酒,轻声道:“你什么时候遇见他的?”
黄芩道:“日子已是记不清楚了,我只记得是秋天。那个秋天经常忽然下雨,雨打在路边梧桐叶子上的声音,极好听。那日雨下得太大,我路过京城,又没带雨具,经过‘如意坊’时,就进去避雨,结果遇见了他。”
韩若壁叹了声,道:“他死以后,你拿了他的碟文和调令就往高邮去了?”
黄芩笑了,笑得很苦涩,道:“本来是他要去高邮当差,我送他一程,结果却变成我去高邮当捕快了,你说好不好笑?”
其实,韩若壁很好奇那个小捕快是怎么死在黄芩怀里的,可看着黄芩那双泫然欲泣的眸子,一时间,他问不出口了。
不知怎的,心里一阵闷堵,韩若壁‘啪’的一拍桌子,站立而起道:“你这个死脑筋,别回高邮当捕快了,跟我混‘北斗会’岂不快哉?!”
黄芩扯了扯嘴角,站起身,转身往厢房门口走去,道:“陪你上泰山已花费了不少时日,我必须马上赶回高邮,今日这顿酒暂且寄下,来日你我再行畅饮。”
韩若壁叹一声,道:“知道留你不住,有空我到高邮寻你。”
黄芩回头一笑,道:“记得带醉死牛来。”
话音落下,他便出了厢房。
瞧着黄芩的身影消失在厢房门外,韩若壁举起酒坛,一气喝光了自己那坛醉死牛。
醉意微熏中,他将没有启封的黄芩的那坛醉死牛,推移到方桌正中,趴在桌上,盯着那坛酒,仿佛盯着黄芩一般,口中默念道:命中注定也好,不注定也罢,纵你是胸中有盟深如海,我也要玉树琼枝两为倾!
《第二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