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神色冷厉,加重语气说:“朕知你最重王法,但礼教家法亦不可废,当朝御史大夫家的女儿如此不守礼法,若是引来其他女子效仿,成何体统!”
“老臣知罪,老臣教女无方,请圣上责罚。”宁楼凤律己律人都向来严苛,将礼教规矩看的比命还重,却不想这目无礼法之事出在自家女儿身上,他既怒且愧,颤巍巍跪在地上,涨红了一张老脸。
“宁卿也不必如此自责,想来也是为国事操劳,于家中管教过少。这样吧,也不算是惩戒,年宴过后,你便在家休养月余,权当是放休了。”
“圣上宽宏。老臣谢主隆恩。”
宁楼凤此时心怀羞愧,皇帝说什么都不会有异意,反觉得皇帝惩戒太轻,告了罪退下,回到府里先唤了惹事的三女儿宁婉芊教训一通,便闭门称病,连年宴都未参加,在府里思过反省。
皇帝打发了最难缠的宁楼凤,只等年宴过后,便可实施计划之事。想着不日就能把这份大礼送到薛历川面前,皇帝心情大好,待薛历川提着食盒进来时,便一脸笑意吟吟的紧盯着他。
薛历川这些时日对皇帝的目光已经相当适应,虽然有些奇怪,不知道皇帝为何事高兴,但他也不打算多问,只是弯腰请了安,便走到书案边,将盒中食物拿出,一一摆放在案上空闲处。
“你还没吃吧?在这一起吃吧。”等他摆放完毕,皇帝也并不放他走,身下座椅宽大,皇帝将他拉过来和自己挤坐在一起。
“是。”
薛历川在习惯成自然这事上,绝对是典范。椅子虽宽大,皇帝却有意无意的挨蹭着他,吃饭时,照例不让他有动手的机会,边喂边说些朝堂上的趣事,于政事上也一点也不避讳,薛历川饭来张口,认真听皇帝讲话,半点没为眼下处境担忧。
皇帝这边杂事本来就已处理完毕,只是等着享用薛历川亲手送来的膳食,用过膳,便和他一起回了昭德殿。
路上想起每年年宴后宫都有参加,便温声对薛历川说:“九皇子懂事可爱,除夕夜,朕把他带回昭德殿,让你们见见吧。”
12宫宴
顺朝开国已逾两百多年,共历四代君主,在位的皇帝是巫家第五代帝王,前人铺下稳固基业,兼之皇帝治国有道,虽边关外族时有滋扰生事,却是隔三差五的小打小闹,掀不起风浪。单看这除夕夜,皇宫大殿内灯火辉煌,文武百官恭顺在座,四邻遣顺使者争相贡奉,皇城外喧嚣震天,烟花炮竹将黑漆漆的夜空点亮,真真是天下归心、普天同庆的一代繁荣盛世。
皇帝坐于大殿最高处,俯视座下匍匐群臣,大殿上回响的山呼万岁之声振聋发聩,皇帝受之泰然,仰头将杯中美酒饮下,大手一挥扬声高喝:“众卿平身。”
“谢圣上。”
这一声又是嘹亮高亢整齐划一。皇帝挑起嘴角微笑,眼中神采比之殿中烛火还要亮上几分,回头看向侧站在阶下的薛历川,心有感应似的,对方正抬起头来,两人视线相对,皇帝嘴角笑意更深,满心骄傲自得,像是将这天下江山捧到了他面前,然后得到了他由衷的夸赞。
薛历川始终是有公职在身,虽然易俊暂代了侍卫长之职,但皇帝并未明文下令对薛历川如何处置,他在宫内还是可以带刀侍卫身份行走,不会惹人起疑。晚宴时,皇帝不愿让他一个人留守昭德殿,便让他以近身侍卫身份跟在身侧,一路上碰见不少昔日所带手下,他们大多心怀欣喜,以为薛历川只是被贬降职,却碍于皇帝在,不敢上前询问。
时隔许久的担起本职工作,薛历川站在阶下,只想着提高警觉,戒备皇帝周遭异常,忽然察觉到身上视线,抬头看时就见皇帝面上又是那种意义不明的温柔笑意。
对于皇帝这莫名的献宝之情,薛历川自然理解不了,只见他眼底光亮流转,烛火映衬下清澈闪耀。人都说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不知道哪来的自信,不论皇帝眼中是哪种含意,薛历川都敢确信皇帝对面他时的情绪不掺一分假。就因这一点自信,薛历川并没立即低头回避皇帝的视线,反而回应似的,眼中也有了淡淡笑意。
皇帝惊喜,只这一点小小的回应,便让他看到了希望,只觉前景光明。
“圣上。”
礼乐奏起,舞姬鱼贯入殿,于殿中穿花蝴蝶般翩跹起舞,正是该推杯换盏开怀畅饮的时候,皇帝却不知为何突然走起神来,迟迟不见发话。不得皇帝放言,百官束手束脚,一时殿内竟显得有些冷寂。
皇后顺着皇帝视线看过去,阶下除了内侍,唯有一青衣侍卫,身姿挺拔颇为惹眼,但也仅此而已,不知为何会引去皇帝心神。皇后心下疑惑,却也并不多言,只不着痕迹的小声提醒了句。
皇帝轻咳了声掩饰失态,所幸离得远,除了皇后没人注意到他异常。
“众爱卿不必拘礼,今夜不分尊卑,只管尽兴便是。”
皇帝举起酒杯率先饮尽,一声令下,百官得了旨意,便不再顾虑,有相熟的大臣三五聚集,劝酒行令,席间立时热络起来。
“方才有劳皇后提醒。”皇帝亲手将皇后面前酒杯斟满,举杯敬道:“皇后执掌后宫,为朕免除不少后顾之忧,个中辛劳,虽然不能杯酒代之,唯愿能聊表朕心。”
“圣上言重,都是臣妾分内之事。”
皇后今日盛装打扮,大红凤衣雍容华贵,面上胭脂白里透着一点粉嫩恰到好处,眉眼如画,额头光洁饱满,不见一丝岁月沧桑的刻印,她姿态端庄高雅,母仪天下之风不容小觑,兼之得皇帝亲手斟酒相敬,此等荣宠令座下其他各宫妃嫔既畏且嫉,一时心思各异,鬼胎在怀。
但其实皇帝只当这是例行公事,过场上应付了去,心思便不在这宫宴之上了。殿外烟花绽放,璀璨迷人,薛历川就站于他身后两三步远,如此良辰美景,本是该拥了他入怀两人独享,怎奈帝王职责在身,不能轻易离去,只有偶尔借着举杯偷偷看他几眼。
皇帝座下席位依次坐着后宫妃嫔及皇子皇女,然后才是文武百官外来使臣。
近两年皇帝鲜少在后宫露面,唯有在逢年过节时的宫宴上才有机会与皇帝亲近。机会难得,各宫佳丽们自然精心装扮,各施所长的在殿前献艺,育有子嗣的更是拖着皇子们展示其所学本领,殿前莺歌燕舞童言稚声的也颇为热闹。
皇帝膝下共有四子五女,最大的大皇女也才十五芳龄,都还是只知争宠不知争权的年纪,虽然皇室亲恩淡薄不比寻常人家,小孩子天性总归是想得到双亲宠爱及夸赞。今日宴上几位皇子皇女都有在座,皇女们聪慧灵秀,三位皇子也是天资聪颖,对皇帝所考课业应对如流,得了皇帝口头褒奖,面上都有些沾沾自喜。
“小九,你过来。”
谁知皇帝目光在几位皇子身上转了转,却最终唤了九皇子上前。
九皇子今年才四岁,刚刚有些记事,他一个人孤零零坐在角落里,却也不吵不闹,只安静乖巧的待着。皇帝平日对他也是不闻不问,只记得他母妃因生他难产而死,却连是哪个妃子都记不清了,若不是为着日后谋划想找个合适人选,怕也不会突然想起他来。
席间众人自然也是猜不透皇帝用意,皇子们只觉皇帝宠爱被个还懵懂无知的小娃儿抢了去,心有不甘,各家母妃及朝中权臣们,却想到的更多。如今皇帝正值壮年,二皇子也并非正宫所出长子,且又年岁尚小,是以太子之位一直未定,且皇帝本身就不是长子出身,对于长子继位之说也并不十分在意,这四位皇子中谁都有可能被立为储君,众人自然要随时掌握这其中异动,也好让日后能站对列。
不管众人如何想,伺候九皇子的奶娘把他牵到皇帝面前,也不知道平日里都是得了谁的教导,这小娃儿到了皇帝跟前并不怯场,被奶娘拉着,像模像样的跪在地上,脆生生叫了声:“父皇万安。”
“起来吧,到朕身边来。”于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来说,九皇子算是个机敏有灵气的,虽然他自己还没意识到,大概是环境所迫,遇着个对他好的便尽己所能的紧抓不放,说白了就是擅于利用,不过只要懂得感恩,皇帝对他这性子也不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