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圣上。”仁王松了口气,忙轻手轻脚缩进被窝,被皇帝变相罚了这半日,他早就累极疼极,只想昏昏沉沉睡上一觉。
但皇帝却没要走的意思。他想起前日夜里,被府内喧闹声惊醒,没过一会儿就有随行侍卫前来禀报仁王遇刺,他惊怒下急忙起身,等带着人赶到仁王的院落,他已经被人抬进屋里,气息奄奄的任于林医治。可恨的是,屋外雪地上还丢着染血匕首,另有一滩血迹上散落着黑色布条,当问及刺客,王府下人却都一口咬定已经逃了。
皇帝心头火起,又想到不过小小一座王府,他亲自带人大肆搜查,居然都找不到一丝踪迹,不禁怒极反笑:“昔有汉武帝金屋藏阿娇。你对那刺客也算得上用心了。”
“臣无能,真的是被他逃掉了。臣这身上的伤便是证明。”仁王语气无辜,末了还虚弱的咳了两声。
仁王少时便喜江湖异术,虽然甚少出宫,私下从暗卫处也学得一身本领,放眼江湖也算得上数一数二。那日刺客分明被他所伤,听到响动,皇帝身边的侍卫没多少耽搁便赶去增援,这短短时间内,绝不可能被那刺客逃掉。仁王这样装傻充愣,惹得皇帝怒火更盛:“既如此,你府中侍卫失职无用,朕便命人将他们全砍了。”
“圣上,臣知错。”知道皇帝言出必行,仁王忙阻止。但尽管如此,他也并不打算将人交给皇帝,“他只是个江湖上收人钱财的杀手,目标是臣,于圣上无碍,还是把他交给臣处置吧。”
皇帝沉默的盯着他,仁王坦坦然与他对视,眼神坚定,丝毫不打算退让。
仁王性冷薄情,当年连皇位都能利落放下,这辈子大概也就对这件事坚持的过了头。皇帝不知道他在坚持什么,但皇帝明白这次他赢不了了。
“你好自为之。”
皇帝不再干扰仁王,留他在内室好好休息,他则回了自己的寝殿。
虽然是内乱在即,谋事已定,只等明日成事结果,仁王放下顾虑沉沉睡去,皇帝甚至起了兴致,披上厚重锦裘坐于院中凉亭,品着杯中美酒,赏起那一树馥郁梅花。
如此时间飞速,转眼已是掌灯时分,虽有院中白雪映照,天气看不出昏暗,府中各处却都点起灯火,亮堂堂闪耀一片。皇帝兴致高昂,跑来和仁王一起用了晚膳,边等着于林为仁王送上汤药,边絮絮的闲谈起来。
正说到仁王马厩里那匹小时候从皇帝那欺压来的白头宝马,院中突然喧哗起来,外间脚步匆匆,把守门外的王行止进来,慌慌张张跪在地上,急道:“启禀圣上,薛大人他受了重伤……”
皇帝没等人把话说完,噌的从椅上站起,几乎脚不沾地的抢出门外。院子里戒备聚集起来的侍卫看到皇帝出来跪了一地,皇帝无心顾及,当众就将王府侍卫架着的人搂到自己怀里,火光照耀下,怀中的人双眼紧闭,身上鲜血淋漓,皇帝眼眶欲裂,嘴唇颤了颤,嘶哑的从喉间低吼一声:“历川。”
2伤患
皇帝这两年总共见到过六次薛历川身上染血的样子,但那大多都是沾上的敌人的血。身处高位,皇帝身边隐忧不断,时常会遭人暗算袭击,肩负皇帝人身安全的侍卫队便首当其冲。食君俸禄,与君分忧,既然进了侍卫队,那便是把命交给皇家,生死无算,若是其他人出现伤亡,皇帝顶多动下嘴皮子,赐下封赏抚恤亲属,然而薛历川自然比之不同,每次他身先士卒的冲到刀光剑影前,皇帝都会提心吊胆,失了冷静。
其实薛历川身为侍卫长,虽不如皇家暗卫身手了得,但他实力足可独挡一面,并不需要皇帝为他担心。他擅使剑,平日里温和谦厚,对敌时却像换了个人,沉着冷静,一招一式都是直取要害的杀招,溅了满身鲜血眼睛里还是纯如稚子的神色。皇帝每次见他仗剑而立、形如鬼神的模样都会情浴攀升,想把他拉过来压在身下。
薛历川身上唯一一次沾着自己的血,还是皇帝自己命人下的手。那是万平十年初春,皇帝那时还未对他有什么想法,连他的样貌都记不清晰,只记得自己当时有提升过那么一个人做他的副侍卫长。
那年春季朝中祭祀因邻邦皇室的到访格外隆重繁琐,宫内各处都在加派人手,轮休告假的大小官员也都被召回,只有这位皇帝刚提升没多久的副侍卫长遍寻不见踪影,所幸期间并未出什么纰漏,直到祭祀结束,当时的侍卫长才将此事上报给皇帝。
为确保随时听候皇帝调派,侍卫队之间心照不宣的保留着即使轮休告假也不离京过远的条例,但毕竟并未有明文规定,又恰逢皇帝受用了邻邦进献的异域美人,**蚀骨的新鲜劲还没散去,心中舒爽,自然宽宏大度,没给薛历川定下失职之罪,只薄示惩戒,让人把他拉到刑房受顿罚了事。
那一年大概是注定了皇室灾劫,皇帝性情冷漠难以长情,无所牵绊的过了三十余载,偏在那一年栽了跟头,不知是什么鬼魅迷惑了心窍,难得好奇心起,去刑房看望了自己的副侍卫长,自此便多了个摘除不掉的软肋。
薛历川被带到刑房受了鞭刑,执刑的也算是侍卫队兄弟,平时都互有照应,习武之人也知道如何拿捏分寸,三十几鞭下去,虽然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看着吓人,但却未伤到筋骨,抹上伤药,顶多再疼个大半夜就没什么感觉了。
皇帝到刑房的时候,就见薛历川刚受完刑还挂在刑架上没放下来,他上身精赤,下身衣裤也被鞭子抽刮的破破烂烂,除了脸上,全身鞭痕纵横,伤口处嫩肉翻卷狰狞可怖。皇帝直直站在他面前,扫了眼这具带着艳红痕迹的俊美身体,看他皱紧眉头极力忍耐,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细小汗珠,惊讶抬头时眼睛里被疼痛刺激的水气氤氲。
像是突然拿掉了蒙在眼前的纱布,关于这个人为数不多的记忆里,那些模糊不清的图像跟面前这张苍白隐忍的脸对上了号,他的样貌及过往举动都在皇帝脑海里明朗起来。
“历川?!”
“回圣上,是属下。”
那是皇帝第一次这样亲昵的唤薛历川的名字,他身体里充斥着莫名的焦躁感,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舒解。他语调旖旎婉转,尾音轻佻暧昧,若是换了别人,怕是早就惶恐不安的揣度起皇帝的心思。但薛历川却无知觉,只是忍着痛苦,嗓音沙哑的回皇帝问话。
那时候薛历川身上的血还刺不痛皇帝的眼,他只是兴致勃勃的与他说些无意义的话,并发现自己对此有些上瘾。他从没想过会有那么一天,只要想起这个小侍卫会受伤他就会心痛难安,会因为他重伤垂危而如此惊惶失措。
皇帝在众目睽睽下抱着薛历川进了屋。内室里仁王早穿戴好下了床,另有婢女换上了崭新锦被,见薛历川气息虚弱,不禁皱眉,说了句“臣去叫于林过来”,便急匆匆离开。
皇帝小心翼翼的将薛历川放在床上,然后撕开他身上破损衣物,唤来内室婢女送上清水棉布,自己动手,小心仔细的为他清理身上血迹。
薛历川身上伤口大小规则不一,每一处都入肉见骨,显然是遭到众多高手的围攻,胸膛上有大片乌青,手指轻轻抚上去都能引来他的震颤。皇帝心中阴霾大盛,如今情况有变,他有很多命令要下,很多事情需要他重新布署,但他看着薛历川没有生气的脸,只是想着让他活着,然后找到这身上每一处伤口的源头,让他们十倍奉还。
于林跟着仁王进来时,便见皇帝面色沉郁,空气凝滞的比之屋外寒夜还要冰冷。于林曾为宫中太医,在仁王还是太子时便服侍左右,经的事多了,皇家人的心思总能猜上□不离十,这会儿看见屋中情形,便知事急礼轻,匆匆告了声罪便上前诊治。
为方便诊治,皇帝给薛历川身上只留了条亵裤。于林先为他把了脉,然后只掀开他上身锦被,察看那些大小伤口,等确定了其它各处狰狞可怖的伤并不致命,使他昏迷不醒的正是胸膛上那大块乌印,便重又盖上,转身向皇帝回报。
“禀圣上。薛大人胸骨断裂,推挤到心脏,穴道受制,胸腔内气血不顺,伤情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