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做早课的时辰,宝华寺内梵音阵阵,晨钟扬扬,回荡在李慕耳际。
于李慕,这是再熟悉不过的声响,然此刻他却听得不甚清晰。他耳中脑海,萦绕的都是裴朝露的那句“医官说我生养不了了”。
她生养过的。
两次。
只是他都不曾经历。
李慕眼睑低垂,目光落在她小腹上。
眼前浮现出大悲寺中被清风吹散的骨灰,是他们的女儿。
转瞬又看见一个小小的郎君,肖似她的眉眼,沉默又乖顺。
“那便不喝,是药三分毒,总是伤身。”他低声道,“你再眠一眠。”
说着,他将人塞回锦被中,起身落下帷帐。
他避过裴朝露眸光,却掩不住自己发红的眼眶。
裴朝露也没出声,只伸手抚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须臾扭头望向帷帐外开门离去的人。
她拢在被中的另一只手紧了紧,那分明是一副逃离的模样。
蓦然间,她又想起那些信!
而此番来宝华寺前,穆婕妤得了李慕伤重的消息,曾匆忙入承恩殿寻她,那副样子俨然是生母护子,做不得假。
昨日里,苏贵妃突临寺中,亦是她提前传声支会。她自不晓李慕在此,然却防着万一护着自己。
此间矛盾重重,裴朝露始终理不清思绪。
外头门扉轻启,李慕重新回来。也未至榻边,只将临窗案桌上的卷宗理好抱走。至门口,他转过身望向床榻方向。
正养神的裴朝露睁开眼,亦望向那副身姿轮廓。
隔着一方帷帐,明明是四目相视里,却都不知彼此间的凝望。李慕顿了片刻,到底还是走了。
于是,裴朝露将正欲撩帘的手放下来。
*
这日午后,裴朝露总算缓过劲,有了两分精神,便回了自己院子。李慕送她回来,也未多言,只道,“好好养着。”
“你、怎么了?”闻这话,裴朝露到底没忍住蹙眉问道。
李慕顿了顿,有些诧异地看她一眼,转瞬攒出一点笑,“无事。”
裴朝露心头一股无名火窜起,然见这人神色怏怏,面色青白,便只得勉励压了下去,甩袖转身,不欲再看他。
自平旦那会因一碗药,两人如常言语了几句。至此刻三个时辰过去,这人便整个不对劲。
期间两人共膳,同行,除了她将将下榻足下无力跌在他身上,他道了声“小心”,全程便几乎没怎么说过话。
虽时不时扶过她,冲她笑过,也应声过,但都十分苍白寡淡。
眼下,还强装出这么副诧异神色,强颜欢笑。
裴朝露被他吊的心火躁起,只合了合眼不再理他。
当年就是不吭一声的性子,左右这些年丝毫没有长进。
李慕骤然的沉默和不正常持续了七八日。
*
这日已是八月十四,临近中秋的明月已经银白皎洁。
山中气温比城中低了许多,裴朝露裹着一身披风坐在廊下赏月,云秀和兰英支了张桌子,在月光下做月团。林昭则正给裴朝露搭平安脉。
“姑娘如今脉象尚可,虽不见有力,但好在平稳。”林昭收回手笑道,“若是姑娘能再安神静心些,这修养便能更有疗效。”
裴朝露得她后半句,抬眼嗔她,心中轻叹了声。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敞开的院门边,自她回院后的这段时日里,他自一直在这寺中,也如常过来,只是话特别少,多来说完汤思瀚之事便也无话可说。
言及汤思瀚,他翻来覆去亦不过那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