咎奚一怔,没想到这个人类竟然会问他要这种东西。
作为SS级的社畜,他在科研方面也取得了很大成果,而魔毒就是其中一项。这种毒药并非立时取人性命的剧毒,而是钝刀子割肉式的慢性折磨,渗入肌理,钻进骨血,一次发作比一次严重,最终使受害者在极度痛苦中慢慢死去。
这样的酷刑,人类之躯根本承受不了几次,用了也是浪费。唯有用在生命漫长的恶之造物们的身上,才能发挥它最大的作用。
“你,是想拿来救乌净国的皇帝吧。”咎奚寒森森道。
“没错。我知道乌净国与地狱一直不怎么对付,而乌净国的皇帝又脾气倔强,在地狱实力最盛之时,也不肯像当初的血族那样俯首称臣。”商籁声音一缓,有意无意地往前进了一步。
明明是微不足道的动作,却令原本张牙舞爪的大恶魔下意识往后一退。
“但是,我的灵魂的价值,一定远远超过乌净国皇帝的生命。”商籁言辞恳切,黑得几乎看不见瞳孔的双眸,闪动着令人信赖的微光。
恶魔都有洞穿躯壳、窥见灵魂的能力,咎奚自然也不例外。半信半疑地打开隐藏在焦黄虹膜之后的真实之瞳,视线刚落到对方身上,他就不由大吃一惊。
那是前所未遇的无价灵魂。
自己做了那么多笔生意,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灵魂。
人类的灵魂,怎么可能无垢纯粹到如此地步呢?
就算是刚诞生的婴儿,都不可能有这样完美无瑕的灵魂。
恶魔追求美丽灵魂的本能渴望在咎奚胸腔中轰然爆发,满溢的感动之情充斥着他整个心神,使他几乎快落下真情实感的恶魔的眼泪来。哪怕深知此为异常,眼前的男人绝非表面上看去那样简单,却还是不受控制地说道:“好,我现在就把魔毒的解药给你。”
漆黑的利爪微微颤抖着,把一瓶流动着奇妙浅绿光芒的小玻璃瓶,交到了对方白皙修长的手中。
“现在,轮到你交出报酬了。”
隆隆的暗雷般的声音响起,萦绕整座乌有殿的黑烟像有自我意志般,在商籁身边激烈地盘旋翻滚起来,仿佛一波接一波的暗夜海潮,随时都要将他吞噬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老大,商籁怎么一点都没反抗的意思啊?”饶是知晓商籁的真实身份,郎赢瞧着也不免心惊胆战。“我本以为他拿到解药后会直接把咎奚解决掉的。”
“本尊也不清楚。”夏弥旬右手五指一松一合,银蝶磷光也跟着明明灭灭。“大概他认为直接破坏交易不合规矩,犯了地狱的大忌,万一日后地狱再要找乌净国麻烦,就变得师出有名。”
郎赢双眉紧蹙,“难道他真要把自己的灵魂乖乖交出去么?”
夏弥旬没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屏风后的一切。刚才,就在咎奚用恶魔的真实之瞳洞彻商籁躯壳的时候,仿佛有那么电光石火的一瞬,他也看见了商籁,不,光明神灵魂的本貌。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顿时袭上心头,整颗心脏像是被悲伤、恐惧、震惊以及微妙的熟悉感重重包裹,一下子沉重得连跳都跳不动。
幸好,转瞬即逝,短促得就像一场幻觉。
此时,咎奚的利爪已蓄势待发。但见五指如钩,破空而来,众人只觉眼前似有黑色闪电疾驰掠过,那尖利指尖便已然抵上商籁左侧胸膛。
一曲,一握。
下个瞬间,千万缕耀眼的白光从指缝间散射而出,顷刻间就彻底驱散满殿乌浓狰狞的黑烟。只是,与寻常光照驱散黑暗不同,这白光白得彻底,白得似无若空,所及之处,尽归虚无。
沐浴在这诡异的白光里,咎奚只觉浑身不适,整个人像被抛掷进漫漫虚空之中,连自我意识都融化消解。攥夺灵魂的过程中,恶魔从来都占据着绝对的控制权,就算对方乃非人之物,恶之造物也好,甚至是神明,都不可能出现眼下这种闻所未闻的状况。
但是,时至如今他已无法停止。颤动的视野中,尽是白、白、白!这种令他震颤的恐怖颜色先是满满地覆盖上他的虹膜,彻底夺取他的视力,然后,它们一点一点往内里入侵,一点一点,填满他整具躯壳。
从夏弥旬他们那边的外部视角望过去,咎奚像被商籁震慑住,利爪纹丝不动停在半空,殊不知他真正的意识已被白光吞没。试着调动残留的视觉,咎奚反复开阖双目,可能看见、能感知的,唯有那纯洁无垢的白。
就不该去触碰那人的灵魂……!
生平第一次,咎奚感到惊骇不已。他拼了命地调动所有魔力倾注于心神,试图挣扎于这片纯白之中。可是,做不到啊,怎么可能做到!这片纯白简直就是无涯,不管他怎么努力,都不过沦为无限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
消解了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咎奚茫然漂浮,彷徨跋涉,像是苦苦捱了数千年,又像只经过须臾一瞬。忽然,他逐渐涣散的意志似接收到某种感召,竟然重聚起来。于是他不由大喜,像无际汪洋中的一叶小舟,终于觅到可停靠的岛渚。循着这缕感召,他不要命地飞奔起来,跑!不断地跑!只要找到吸引他的源头,一定能从这片纯白中解放出来!
而且,他感觉到了,向他发出这缕感召的东西,是他所熟悉的东西,是与他同源的存在。
可是,周围无限延伸开去的纯白多么可恶可恨啊!它们仿佛知晓他的意图,阻止他不让他靠近。但他没有办法,他无法与它们对抗,他只有跑,跑,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