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瑾是在宋废原的小店里遇见樱的。宋废原已经离家出走了,是他儿子小宋在经营这个店。六瑾吃完羊肉串,就看见樱进来了。她眨了眨眼,再仔细看,没错,是他,只不过老了,背有点驼了。他在她旁边坐下,轻轻地说:
“是您呀,您一个人在这里过得好吗?”
六瑾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却反问他说:
“您还住在办公大楼里头吗?我要去看您,可以吗?”
“当然可以。不过您要天黑才能来,我住在坡上了,是野外。”
六瑾“啊”了一声,沉默了。樱吃羊肉的样子小心翼翼,一点响声都没弄出来。六瑾觉得眼前的这张脸仍然很年轻,看不出岁月的痕迹。这些年他在干什么呢?
“我住在第三办公楼的后面,您会来吗?”
六瑾点了点头。他离开的时候六瑾才注意到他走路不稳,动作像木偶一样。
她是坐最后一班车去的,她打算回来时就走路。下车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而且又没有路灯,所以她无法看清周围的环境。她凭直觉认为此地变化不大。她打着手电往前走,一会儿就找到了第三办公楼。六瑾虽胆大,周围的黑暗和寂静还是使她有点迟疑。她站在楼前的小路上,不知还要不要继续走。这些楼比她记忆中的矮了许多,楼里面一盏灯都没开,看来根本没人。那么白天还有没有人上班?
坡上有人在打手电,一定是樱!她转身往坡上走,脚下已经没有路了,一脚一脚都踩在荒草上面。有一刻她惊起了草里头的一只鸟,但那鸟儿闷声不响地飞开去了,太奇怪。天上一定是云层很厚,没有一丝光线透出来。她在心里估计了一下时间,她认为应该是晚上八点钟。
樱坐在一块很大的岩石上头。
“从前六瑾来的时候还没有这块石头,是后来地震时冒出来的。”
樱的声音还是那么轻柔好听。
“您一定要问地震的事了。我们小石城的各个部分就像一些密封舱,我这里地震,您那边一点都觉察不到。”
岩石很温暖,坐在上头很惬意,六瑾将脸贴着旁边的一块石壁。一会儿她就发现石头的表面有微弱的光,很像夜光表的那种光。在石壁的中间,有一块凹面,她伸手去摸,产生了酸麻的触电感。
“那些楼里没有一个人吗?”她忍不住问了。
“六瑾,您一定是很久都不光顾我们这里了,这里发生过地震啊。您瞧,宋废原!他一直在这块地方钻营。”
六瑾看到了窜过去的黑影,他好像一边跑一边在弯腰捡什么东西。他很快就跑得看不见了。在这黑地方,人的视线看不了多远。
“樱叔叔,您给我讲讲大变迁吧。”
“那种事不太好讲。我给六瑾讲讲这块石头吧。这块岩石并不是冒出来的,它是慢慢长出来的呢。您知道它有多么大吗?它延伸到了相邻的木叶县!很久以前,我和您的母亲在这块荒地上散步,那时我很想回我的家乡——非洲。后来我完全改变了看法,我爱上了这片神奇的土地。您大概还不知道,是老院长的父亲把我带到这里来的。”
樱说话的时候,周围变得更为昏沉,六瑾连他的身影都看不太清了。有一刻,她竟然惊跳起来,因为樱一沉默,她就感到只有自己一个人呆在这荒地里。幸亏他又弄出了响声。他在用一把小锤子敲击岩石,他告诉六瑾说,他是在与同胞对话,每天夜里他都要与同胞们对四五句话。六瑾趴在石头上,将耳朵贴上去,可是并没听到其它声音。
“天一亮啊,拾荒的那些人就来了,年复一年的,这些楼只剩下了空架子,就连窗户和门都被他们敲下来搬走了。不过夜里真好,这么美的景色。以前有人告诉我说废墟上的景色最美,我还不相信。我是慢慢发现这里的美的,您想想看,我都已经在这里呆了几十年了……这里的一切都是慢慢显出来的。六瑾,我先进去了,您在这里坐一坐吧。”
樱站起来,绕到那堵石壁的后面,六瑾听见“咔嗒”一声轻响,樱就消失了。她用双手在那壁上摸索了好久,她的手还被那些凹面里头发出的电流一次次弹出来。岩石的气味很好闻,不像石头的气味,倒像野花,那种朦胧的微光也很宜人。也许这是樱经营了很久的家?这个家同六瑾自己的家太不相同了,还会有些什么怪事呢?六瑾刚要坐下来,就听到樱在她背后说话了。
“今天夜里有点憋闷,木叶县的人们骑着战马驶来,把空气弄浊了。”
樱递给六瑾一束花,他说是桂花,六瑾还从未见过桂花呢。可惜她看不见花,只能闻到香味,樱的身上也传来这种香味。
“樱叔叔,您的这个家应该叫作‘石花园’,”六瑾由衷地说。
“可是木叶县的人总在打仗。”他的语气有点苦恼,“您想进去看看吗?”
“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