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人肯带头,搭了台阶,后面自然有人跟上,一呼百应:“臣吏部侍郎中廖平——”
“臣京兆尹李迁一—”
“臣督查使黄安明——”
“唯皇命是从。”
看这样子是真有些怕了,梁徽玩味地看着他们跪拜的身影,过了片刻才抬起手:“都起来吧。”
那副猫逗老鼠、温柔一刀的模样又不见了,他转向从头至尾都仿佛置身事外的祝知宜:“君后。”
“你呢?你怎么想?”梁徽目光铮铮望着他,“你要不要当朕这个官职不高、又累又苦的给事中?”
祝知宜迎上他的视线,眼底浮出很淡的笑意,站起身,郑重行礼,声音如投珠掷玉,落地有声:“臣祝知宜——唯皇命是从。”
等朝臣陆陆续续退了下去,梁徽眉眼才肯露出一点疲态,他昨夜一宿未眠,揉着山根闭目养神,幽声问:“君后怎么还不走?”
祝知宜抿了抿唇,迈步至他面前,郑重行了一礼:“臣祝知宜谢过皇上。”
无论梁徽是出于什么心思让他出仕,也无论官职大小位阶高低,他都感激。
这是他的志之所在,心之所向,这是祝知宜身上与生俱来的使命感和责任感和百年渊源的世学家风耳濡目染决定的,他再饱读诗书,再宽和无争,也无法突破自己的局限性。
屈于后宫那一亩三分地的祝知宜不是一个完整的祝知宜,是梁徽为他被关得密不透风的人生砸出一个透气的窗口,从此天光得以进来,祝知宜觉得有一股热血涌上心头。
梁徽大概是真的有些累,缓缓撩开眼皮,颇冷淡地敷衍:“不必谢朕,是君后才干出众,生来该为大梁江山操劳。”
熟悉的讽刺意味,看样子是昨夜置的气还没消下,祝知宜这时候瞧他顺眼,便觉有些好笑,甚至……好玩,眼尾不自觉带了笑意,就这么看着他。
梁徽被他看得发毛,皱眉,朝门口抬了抬下巴道:“君后不同他们去骑射游玩,在这做什么?”
祝知宜眉心那点痣不似往日清冷,娓娓答来:“臣乃新晋给事中,自当伴驾。”
梁徽:“……”
夜里,营地帐火通明。
这个营帐是专门搭给梁徽议事的,春猎为期半旬,京中紧奏都由使卫快马加鞭送至雁行山。
梁徽挥退下人,对座下发鬓渐白的老者示意:“老师喝茶。”
石道安犹豫再三,还是道:“陛下已为大梁国君,不可再称臣为老师。”
“老师不必与朕生分。”梁徽自嘲一笑,他在那些王公大臣面前装得人模狗样,但自己是什么落魄出身他自己清楚。
当年被流放出宫,若不是在国子监教书的石道安赏了口饭给他吃,又帮他请郎中治天花,他早就成乱葬岗里一具皮烂肉腐的无名尸了。
他在宫中没资格从学,是这位老儒交他识汉字、读诗书、知礼仪。
他这人做戏惯了,待旁人都是滴水不漏,倒是对这位安贫乐道的老臣还有几分真心。
石道安为人敦厚和善,乐善好施,算是如今朝堂梁徽为数不多能信得过的人,他登基后也没将石道安调到什么显赫眨眼的位置,隐于门下省做个不高不低的参知,梁徽会时不时让人将他接入宫中商议要事。
石道安看着案牍的简奏,眉头紧皱,犹豫再三,还是道:“皇上这回可是真的惹恼佟相了。”
亲近武将,破先帝例,启用祝门,舌战群臣,挑战权威。桩桩件件石破天惊。
“老师觉得学生做得不对么?”梁徽勾了勾嘴角,暖红烛火下竟显得几分邪肆,全然不似人前那副君子如玉的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