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恂没让儿子们收人家的戒指。
通过这几次的接触,他已经看出来了,老张这个人,八成是那种靠着祖上荫庇,不事生产的。
像他这样被解放的人员,多数是要回原单位工作的。
而老张不但没有回原单位,还急急忙忙地低价卖房,有很大可能是他之前就没什么正经工作。
何况老张卖房子的时候,说得很清楚,这两笔卖房款就是他下半辈子的养老钱了。
老张似乎看出了宋恂的顾虑,在双胞胎的头毛上摸了摸,说:“收着吧,伯伯还有钱呢。”
宋恂能半点不藏私地将东西还给他,让老张对宋恂夫妻的人品相当信任。
像是那枚被双胞胎最先找到的粉钻戒指,其实是他父亲在印度买来送给他母亲的,后来他结婚,这枚戒指又被母亲转送给了他妻子。
这是他们家两代人的婚戒。
只一枚粉钻的价值,就顶得上这两栋房了。
距离宋恂给他拍电报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即便之前不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这段时间也足够宋恂去打探一下它们的行情了。
“我原本以为家里只有我自己了,卖这两套房子的钱,就是我的养老钱。没想到我父亲也还好好活着呢,他手里还有一些家财,所以我现在不缺钱。这两枚戒指就送给两个孩子吧,只当是给他们的谢礼。”
宋恂与老张喝茶聊天,也从他的讲述中知道了一些他家的境况。
老张的本名叫张盛源,祖籍并不在海浦,而在苏南。
他父亲年轻时跟随祖父去上海开办钟表厂,并没扑腾出什么水花。后来自己带着太太和工人来海浦开店办厂,反而成了海浦盛极一时的钟表大王。
现存的海浦地区钟表厂和手表厂,都是在公私合营后,从张家钟表厂的基础上扩大而来的。
相比于父祖辈在经商方面的成功,张盛源本人则显得平庸许多。
他不爱制作钟表,也不爱经营工厂商铺。他热衷于艺术创作,年轻时热爱写小说,写剧本,想要自己当编剧和导演拍电影。
甚至不顾家人的阻挠,全力支持自己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也追逐梦想,当自己第一部电影的女主角。
用他父亲当时的话说,要不是长在了新社会,他就是十足十的纨绔败家子儿。
张盛源不但无心经营家族产业,而且还在他的极力劝说和撮合下,让自家的钟表厂和三家钟表店成了全地区第一批公私合营的企业。他父亲那会儿在海浦算是有些头脸的人物,此事还被《海浦晚报》占用一整个版面宣传报道了。
这份报道,让他们家在那些年间躲过了许多次麻烦。然而,免死金牌也有不灵的时候,遭遇更大的麻烦后,这份陈年报纸就真的不灵了。
双胞胎排排坐在小板凳上,睁着好奇的大眼睛听张伯伯讲故事。
延安在感知别人的情绪方面格外敏感,听到张伯伯语气伤心颤抖的时候,他还跟着一起掉了两颗金豆豆。
宋恂用手绢给听故事听哭的儿子擦了擦眼泪,扭头问老张:“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自己一个人照顾你父亲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家里还有别的亲戚吗?”
老张点头说:“当年我们这一支来了海浦,我大伯那一支留在上海,我二叔和小姑被留在了苏南老家。现在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长辈里只有我二叔和我父亲还活着。不过,我二叔早在三十年前就去了港岛,在那边继续做钟表生意。我大伯的几个儿子在十几年前去了新加坡。我打算等我父亲的情况稳定一些后,带他去港岛和新加坡看看,兴许会对他的病情有帮助。”
延安擤了鼻涕问:“伯伯,那你以后还回不回来啦?我可以让爸爸带你去看《闪闪的红星》,还可以请你玩我们的跳棋。”
跳棋是小哥俩为数不多的玩具之一,最近正在兴头上,宝贝得很,几乎天天晚上都要摆出来玩。
他能舍得将跳棋拿出来给老张玩,连宋恂这个亲爹都挺意外的。
听了宋恂的解说,老张终于松开了锁紧的眉头,露出一丝笑意。
“伯伯还会回来的,等伯伯回来的时候,带好吃的给你们。”老张再次摸摸吉安的脑袋便起身了。
他在空旷的客厅里一寸一寸地睃巡,像是想要将这个画面永久的印刻在脑海里。
这栋房子几乎没做过任何改动,打扫干净以后有了些他记忆中的影子。
“这两样东西对我的意义比较特殊,我就厚着脸皮带走了,”老张拈起斑驳的怀表和粉钻戒指,“以后如果再从这栋房子里找到其他东西,就不用再通知我了,既然你们已经将房子买了下来,那么房子里的东西也理应是属于你们的。”
宋恂颔首,带着两个儿子,目送老张离开。
对方在自家呆了将近一个钟头,讲了张家的过往,看了房子的布置陈设,却始终攥着那块怀表,没有将表盖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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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哥俩收到的戒指的款式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