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玉兰一直自认是个见过大风大浪,且处变不惊的人。
毕竟,她可是全县第一波响应国家号召,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在农村大集上乘风破浪的弄潮老太太!
然而,当她直面自家那童言无忌的外孙时,也有点哑火了。
这种话题在农村的传播速度堪比流感,此时院子里还有这么多人在,要是真的被乡亲们当了真,自家闺女和女婿的那点事,一定会被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念叨好几年。
余光里瞥见小闺女胀红的面色,苗玉兰在心里暗自啧啧两声,便尽量帮闺女找补道:“你们家只有四个人,你爸洗澡的时候不找你妈擦背,难不成还能指望你俩呀?”
此言一出,项小羽立时感到周围的视线压力小了许多。
听到几个妇女充满调侃的窃笑,她神色如常地盯着电视机屏幕,心里已经掐住延安那臭小子的脖子,前后左右一通摇晃了。
还有,为什么不是宋恂那个罪魁祸首坐在这里!
明明是他先挑头的!
延安完全没察觉周围气氛的异样,牵着姥姥的手往堂屋走,嘴里还絮絮叨叨地说:“指望我也可以呀,我跟哥哥就是自己洗澡,互相擦背的。不信你问我哥哥,我擦背擦得可好啦!”
苗玉兰拉着外孙快步进屋,从糕点盒子里挑了一块枣花酥塞进这小子嘴里。
你可安静点,快别说话了。
宋恂还不知道自己又被儿子坑了,虽然觉得丈母娘赶他出灶房的时候,眼神有点怪异,但他这会儿的心思都放在老丈人所说的事情上,一时便没怎么留意。
项英雄找出自己的笔记本翻了翻,终于确定了那个新组织的名称,“公社要成立的那个组织叫‘团结公社渔工商联合公司’!”
闻言,宋恂立时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渔工商不是什么组织,而是最近两年新出现的一种集体性质的企业。
想要办渔工商的公社,不止团结公社一家,事实上,团结公社算是起步比较晚的。
早在去年初,就有不少地方开始提议进行水产流通体制改革了,渔工商就是在那时候出现的。
“爹,咱们队里现在是什么打算?大家想加入渔工商么?”
“大家都是包了船的,而且去年也确实从包船上吃到甜头了,当然不想再过回被人管手管脚的日子。”项英雄摇头。
去年队里实行渔船包产到组以后,人均年收入达到了一千元。
比那些坐办公室的干部和工厂工人的年收入还高!
这在过去真是想也不敢想的,拿到钱以后,大家都跟做梦似的。
宋恂不明白老丈人为什么会这么纠结,“既然大家都不想加入渔工商,那你们就不要加入,渔工商本来就是各渔业大队自愿加入的,并不强制。”
苗玉兰却端着一碗红烧肉进来说:“虽说是不强制,但是公社三天两头地开会动员。那意思还不明白嘛,你要是不同意,他就一直动员。现在咱家在公社也没啥熟人了,你跟你三舅都离开了公社,之前那个人挺好的萧书记也调去了县里。新来的领导是个年轻的,跟你大哥的年纪一般大。已经动员了你爹好几次了,只要咱们队加入那个什么商,就让你爹去当个经理!”
“副经理。”项英雄吧嗒着烟道,“总经理是公社书记,还有个副经理是公社主任。”
苗玉兰跟宋恂说:“你爹早就盼着你回来了,就想让你帮忙拿个主意。我们这些天都被他烦得够呛,你姐夫已经不敢跟他喝酒了,一喝酒就要给他献策。人家小孔是个当兵的,哪懂打渔的这些事!”
孔斌在自己家没有房间,回来以后也没个住处,就只好跟媳妇带着孩子回了老丈人家。
他住在老丈人家本就有点底气不足,老丈人还总拿工作上的事跟他这个外行人商量,把他愁得都不敢跟对方喝酒了。
若是往常,看到连襟跟老丈人一起进了屋,他这个当姐夫的肯定是要跟上去的。
不过,今天孔斌宁可凑在妇女堆里看电视,也不想加入老丈人的谈话了。
苗玉兰把刚睡醒的小外孙也抱了出来,给三个外孙每人弄了一碗红烧肉拌饭吃,又继续道:“要我说,让你爹去当这个副经理也挺好的,他都这个岁数了,在海上还能干几年啊?还不如趁着这次机会从船上退下来,就去公社当副经理多好!”
项英雄反驳道:“我要是从船上退下来了,你卖烤鱼片的原料从哪里来?再说,我不能因为自己要去当经理,就不管大家伙了。当初搞包产到组是我一力提的,这才干了不到一年,就要反悔,哪有这么办事的?”
“要是这个公司不好,人家为啥要办?肯定是对社员们有好处,公社领导才会这样要求的啊!”苗玉兰自有她的理解。
宋恂饿得够呛,一边吃着饺子,一边听老丈人两口子你来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