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星期天的早晨了……
我顺手拧开收音机,一阵悠扬的乐曲从音箱里传来,这是一首由莱利斯主唱的流行歌曲。歌词大意是说:一个孤独的老男人,他既没有妻子,也没有儿女,不知何去何从。在一个星期天的早晨,他孤零零地坐在家里,心中无比忧伤惆怅。
这凄婉哀伤的歌声,也让我心中非常难过,因为歌中唱的那个男人和我的境遇无比相似——身边没有亲人,也没有未来。
我起身下床,冲了一杯咖啡,走到阳台上向外面眺望。
我住在美国的旧金山,房子位于“太平洋山冈”上,站在阳台上就可以俯瞰整个海湾。外面的天气真好,晴空万里,海水在阳光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片深绿色。海中漂荡着大大小小的白色游艇,就像一张地图插着许多小白旗那样。
我从阳台回到客厅,走到书架前。这是一个很大的书架,整整占据了房间的一面墙。上面摆放的都是侦探小说和科幻杂志,足足有六千多本,这些都是我从1947年开始陆陆续续收集到的。我的手从书脊上抚过,一本本熟悉的名字映入我的眼帘——《黑面具》《一角侦探》《线索》《侦探小说周刊》……我花了三十年时间来收集这些书,是我在这个世界上五分之三的时间,因为到下个星期五,我就满五十岁了。
我信手取下一本《黑面具》,看着封面上印着的一个个作者的名字——钱勒、马田、聂伯、麦克……他们对于我来说,就如同老朋友般熟悉,是他们陪我度过了一个个无聊的周末,也是他们为我驱散了恶劣、低落的情绪,可是今天……恐怕他们也无法让我重新快乐起来了……
就在我沉浸于遐想的时候,电话铃突然响了。我走进卧室,拿起听筒,原来是我在现实生活中的一位老朋友——休本。他是一位警探,和我保持了长达三十年的友谊。
“嗨,”他说,“是不是我的电话把你吵醒啦?”
“噢,没有,我几个小时前就醒了。”
“逐渐上了年纪,觉是越来越少哇。”
“可不是嘛!”我说。
“我想约你今天下午一起喝酒打牌,这个周末我太太和孩子去苏里雅多了,我一个人在家里很无聊。”
“真是很抱歉,我没有兴致打牌,”我说,“我今天心情不太好。”
“老兄,看来你又在闹情绪了?”
“是的,有点不爽。”
“私家侦探的忧伤,嗯?”
“是啊——私家侦探的忧伤。”
说到这儿,我们两个在电话里都笑了。
休本笑着说:“是不是因为你快要跨入五十岁的门槛,感到很失落啊?告诉你吧,五十岁是人生的壮年,别气馁!老弟,我今年已经五十二岁了,我深有体会。”
“当然,我相信你的话。”
“好,既然相信我的话,那你就打起精神来吧,下午来我家,咱们好好喝一杯!”
面对老朋友休本的盛情邀请,我实在是难以拒绝,于是,我答应下午去他家找他。
挂上电话,我又回到客厅,将杯里剩下的咖啡喝完。我仍然感到情绪非常低落,在客厅里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
突然,我觉得胸口一阵阵疼痛,看来是肺部的老毛病又犯了。我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我只得坐在沙发上,用手帕捂住嘴,咳嗽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说实在的,我这时心里后悔不已,是香烟害苦了我!我活了将近五十岁,烟龄却长达三十五年。我曾经估算过,三十五年来,我平均每天抽两盒烟,总共抽了不下五十万支香烟,吸了不止一千万口……唉,现在后悔还有什么用?已经晚了!烟草中的毒素已经彻底摧毁了我的健康。
喘息稍好了一些,我慢慢站起来,心里想:“总在家枯坐也不是个好办法,还是应该去外面走走,驾车闲逛几个小时,然后就直接去休本家。”
打定主意后,我穿上一件旧棉布夹克出了门。
我开着车向城北驶去,驶过金门桥,穿过101号公路,最后又沿着海岸向南行驶。那条公路上的雾气遮蔽了太阳,能闻到清新的海风味道。公路上的车辆很少,我行驶了很久也没有见到一辆。在公路的一侧,远远可以看到澎湃的海浪不断地拍打着海岸,景色十分壮观。不一会儿,我来到那个被称做“锚湾”的海湾,我将车停在路边的一块空地上,然后下了车,独自一人在海滩上散步。
我沿着海滩慢慢地向前走,看着一波波海浪涌上海滩,又缓缓退去,空中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海鸥叫声。这里很僻静,远离了尘世的喧嚣,对我来说是个好地方。
我在海边徘徊了大约半小时,觉得身上有点冷,而且又开始咳嗽了,于是我转身往回走去。远远地,我看见有另外一辆汽车停在我的车旁,那是一辆绿色的小型卡车,车身破旧不堪,后面还挂着一辆小小的、同样破旧的房车。我注意到,那辆卡车的右后部有些倾斜,显然是右后轮胎爆了。在卡车的附近站着两男一女,他们好像在说些什么,可是我距离他们实在太远,什么也听不见,只能看见风吹动他们的头发和衣角。
我向我的车走过去。他们可能是听见了我的脚步声,一起抬头向我看过来,然后,他们之间相互说了几句什么,便一同朝我走来,在距我几码远的地方停下了。
“你好!”其中一个人向我打了个招呼。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只见他也就二十一二岁,有一头红色的长发,嘴边生着两撇小胡子,身穿一件粗布风衣,蓝色的工作裤,脚上是一双破旧的鞋子。虽然没看出什么异样,但他脸上似乎流露出不安的神色,还有他的笑,也非常勉强,好像在极力掩饰着什么。
我将目光又转向站在一旁的另外一男一女。他们也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男孩留着黑色短发,方脸盘,上身穿一件带方格的伐木工人夹克,下身是长裤,脚穿褐色的皮鞋;那女孩则相貌平常,面色苍白,薄嘴唇,头上包着一块绿色的大手帕,蝴蝶结像修女的头布,红棕色的头发披在肩上,穿着一件长而厚的风衣。他们二人的手都插在口袋里,看起来也很紧张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