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谈君迎时常会以玩笑的语气问上他两句。而他如今已修成了仙格,更不会“累”——谈君迎却还是会这么跟他说。
模糊地,脑中似响起了一道声线,是有谁珍之重之地对他说:“万不要勉强。”
虽是谈君迎的声音,可那人却又好像不是谈君迎。
是谁呢?
谈……
一个颇有些陌生的名字就要浮现,脑中白雾却唯恐赶不及地重重涌了上来,将那名字盖了下去,掩进了深处,不许他记起。
于是愣愣地,他只以两个字简略地回答了谈君迎所有问句:“没有。”
被他过冷过硬的口吻戳得心口一窒,谈风月不愿再看他脸上漠然的表情,向后退开几步,颇有些艰难地应声:“好。那……”
不想不能不敢也不愿哄他离开,他掩饰性地半垂下了眼,落荒而逃般转身走到了桌旁,拂袖燃起了满屋灯盏,“我去煮些茶水。”
余光望见那道熟悉的身影自顾起身跟了过来,坐到了桌旁,谈风月及时止住了心间升起的恍惚,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又不敢再多看他,匆匆便背过了身去,取碳、点火、煮水、沏茶……
尚不知该以何种姿态面对身后那教他万般无措的人,他摈弃了各样便捷的术法,拖沓至极地将动作放得一慢再慢。
毫未察觉他是有意拖延,秦念久静静坐在桌旁,后知后觉地问起:“你,方才为何要——”
谈风月背对着他,正煽着火炭的银扇一僵,干干打断了他话音,“哈——沾沾灵气。”
“……”
“……”
竟真被他这般轻易地敷衍了过去,秦念久听之信之,眨眼便释怀了心间那份不解,点了点头:“原是这样。”
“……”
谈风月执扇的手重新动了起来,煽风的动作突变猛烈,仿佛正拿那盆无辜的火炭撒气。
被他挥动的银扇浅浅灼了一下眼瞳,秦念久稍稍一顿,转眼望向了一旁案上那抹昨日见过、教人难以忽视的银光。
于是屋内一时静极,只听见碳火噼啪、茶水微沸的细碎声响。
壶嘴喷出的薄薄水汽交相缠绕,又被风拆得零落,谈风月垂眼看着,心内纠结亦像那水雾蒸腾,时起时伏、难以平息。
那日暴雨如瀑,艰难平复下心绪的他终究是说服了自己,决意不能只因一己之私便要向秦念久道出那些惨痛过往,强逼他忆起一切——是他自己曾亲口说过的,若非幸事,忘掉了又何尝不好?
如此,如今的这个秦念久虽无情绪,虽漠然懵懂,却也至少心安无忧不是?
只是……
只是他心内又实在难过。
明明那人就在他身后,只需转身即可看见,抬手即可触及,能拥,能吻,却又……不是他心念之人。
热水骤然滚沸,自壶嘴中发出一声长长哨音,截断了他的思绪。他抿了抿唇,胡乱将心间难以言状的情绪尽数扫开,提壶转身,却正正撞上了秦念久静望着那抹银光的视线,不禁一时怔在了原地,手中热壶一晃,险些灼着了他的掌心。
才被扫开的情绪眨眼间重袭上心头,紧绞着他,使他终于还是按捺不住,竟一时间冲口而出,“你——”
秦念久转面向他,微凉的声线再平淡不过,“怎么?”
“……”
犹如一桶冷水迎头浇下,谈风月话音一顿,心间挣扎尽化哀戚,再开口时便显得艰难了许多:“你……为何不过问观世宗人……”
秦念久闻言同样一顿,仿佛只是顺着他的意思才问:“怎么不见各位观世宗徒?”
看着他那双静如深潭的金瞳,谈风月喉间一哽,忽地再说不出话来。
仅那一刹,他心防骤然溃堤,再忍不住,欲要将一切向他和盘托出,可脑中幕幕画面划过,明朗少年变作了糟皮烂肉的僵尸王,也要空喃出一声“师尊”,不知自己已然身死的佳人枯守在鬼城中苦等故人,临别时声声叮嘱“定要再回青远来”,山巅有人决然坐化成一株梧桐,笑意温融的蓝衣青年佝偻起了身体,鱼目似的眼中只透得出无尽哀凉,笑他“留不住转眼成空”……
他该如何说起,又如何说得出口?
望着眼前面色冷漠至极、不沾半分人气的人,他喉结微微滚动,最终也只能闭了闭眼,强咽下一口苦涩滋味,苦苦笑道:“他们……都很记挂你。”
自他这晦涩的话中读出了隐隐不祥的意味,秦念久稍稍一怔,不自觉地抿了抿唇,却半点没有要再进一步追问的意思,只放任那茫茫白雾急遽涨满了脑间,嘴上淡淡应声:“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