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还是过了好半天,他才强打起精神来动了一下,然后慢慢爬了起来。由于疼痛,他觉得头晕眼花,心里恶心得直想呕吐,不过头脑还很清醒。黑暗中,他蹒跚地找到了自己的衣服,然后穿上,把钮扣一直扣到了耳朵根上。然后又摸了半天,才找到帽子。他不知道脸上是否还在流血,就这样,他盲目地走着。每走一步都痛得让他想呕吐。他来到水池边洗了洗手和脸。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不过有助于他恢复神志。他爬过小山去搭乘电车。他要回到母亲身边——他必须回到母亲身边——这是他此时此刻唯一的本能的意志。他尽量掩住脸,痛苦不堪地挣扎着向前走去。
他走着走着,地面仿佛在不断地倾斜。他觉得自己像飘在虚无缥缈中,直想呕吐。
就这样,他终于走回了家,这一路就好像是一场恶梦。
家里人全都睡了。他照了照镜子,只见脸色苍白,布满血痕,像一张死人的脸。
他洗了把脸,就上床睡了,这一夜是在半梦半醒中度过的。早晨,他醒来时,发现母亲正望着自己。她那双蓝眼睛——正是他想看到的。她就在这儿,他又有她照看了。
“不太厉害,妈妈,”他说,“这是巴克斯特。道伍斯打的。”“告诉我伤着哪儿了。”她平静地说。
“我不知道———可能是肩膀伤了。妈妈,就说是骑自行车摔的。”
他的胳膊无法动弹。一会儿,小侍女米妮端着茶上了楼。
“你妈妈差点儿把我的魂儿都吓掉了——她刚晕过去了。”她说。
他听后感到十分难过。母亲在照料着他。他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她。
“好了,现在一切都交给我来办吧。”她平静地说。
“好的,妈妈。”
她把被子给他盖好。
“别再想这些事了,”她说——“赶紧睡吧,医生要到十一点才来。”
他的一边肩膀脱臼了。第二天,他又犯了急性支气管炎。母亲的脸色像死人似的苍白,人也显得消瘦。她总是坐在那儿,瞅一会儿他,再望一会天空。母子间对有些事讳莫如深,谁也不敢先提起。克莱拉来看望他。后来他对母亲说:“她让我厌烦,妈妈。”
“是啊!我希望她别来。”莫瑞尔太太答道。
又过了一天,米丽亚姆来了,可对他来说,她几乎像个陌生人。
“你知道,妈妈,我根本不把她们当作一回事。”他说。
“孩子,我担心你不是这样。”她忧伤地说。
消息散开了,人人都知道保罗骑自行车出了事。虽然没多久,他又能去上班了,不过他常常感到恶心和烦恼。他到克莱拉那儿,但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似的。对她视而不见。他无法工作。他和母亲似乎尽量躲避着对方,因为母子间有一种谁也不能容忍的秘密。他没意识这点,只觉得自己的生活好像失去了平衡,仿佛就要彻底垮了。克莱拉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她觉察到他似乎对她毫不注意,仿佛她不存在似的,即使他去找她,他好象也对她视而不见,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态。她感觉到自己似乎在拼命地抓紧他,然而他却身在别处。这折磨得她好苦,所以她也开始折磨他,有一段时间,她曾一个月不和他亲近。保罗非常恨她,可却又身不由己地想去找她。
他所有时间都和男人们在一起,一起去乔治酒家或白马酒家。他母亲病了,神情冷漠忧郁,沉默寡言。他担心会发生什么事,不敢看她。她的双眼似乎更阴暗了,脸色越来越苍白,可她仍然苦撑着操持家务。
降灵节时,他说他要和朋友牛顿一起到黑潭市玩四天。牛顿身材高大,整天乐呵呵,爱吵吵闹闹。保罗劝说母亲应该去雪菲尔德的安妮那儿住上一个星期。换个环境说不定会对她有点好处。莫瑞尔太太找诺丁汉姆的一个妇科大夫就诊,医生说她心脏不好,消化不良。虽然她心里不太愿意去雪菲尔德,但她还是同意了,现在不论儿子让他干什么,她都会百依百顺。保罗说他第五天时去看她,在雪菲尔德,直要住到节日结束。大家都同意了。
两个年轻人兴冲冲地动身去了黑潭市。保罗吻别莫瑞尔太太时,她相当精神。
到了火车站,他立刻把一切都忘了。四天过得很清净——无忧无虑。两个年轻人在一起过得相当快乐。保罗像换了个人似的,那岁月的痕迹已从他身上消失殆尽——克莱拉也好,米丽亚姆也好,还是母亲也好,都不再让他心烦了。他给她们三人都写了信,而且给母亲写了几封很长的信,信写得生动有趣,母亲看了不禁大笑。年轻人一般都会在黑潭市过得很愉快,他也一样,过得非常痛快。不过,他心头总是萦绕着母亲的阴影。
想到要去雪菲尔德和母亲一起住一阵子,保罗感到激动而快乐。牛顿打算陪他们母子俩一起过一天。他们乘的火车晚点了。两个年轻人叼着烟斗嘻嘻哈哈地笑闹着,挥舞着提包上了电车。保罗给母亲买了一条真正的花边领子。他想看看她带上这个领子的模样,这样他就可以逗逗她了。
安妮住在一幢漂亮的房子里,还雇了一个小侍女,保罗兴冲冲地跨上台阶,他原以为母亲会在门厅里笑盈盈地等着他,哪知却是安妮来开的门。她似乎对他有些冷淡。他沮丧地站在门口。安妮让他吻了一下她的脸。
“是的,她不大舒服。别打扰她。”
“她在床上吗?”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