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不想马上回公寓去,所以我从车上下来,沿着步行道闲逛,风拉扯着我的头发,灌进我大衣的下摆,企图将它掀起。周围没有什么人,这在寒冷二月的周二下午并不奇怪。我坐在防波堤上,看着海浪撞击大码头的金属支架,你还记得夏天时我们曾经坐在这道墙上吗,索芙?我们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吃着馅饼,谈论男孩们,可遇到莱昂之后,情况就变了,老实说,自从我去了那个可怕的寄宿学校,一切就都和过去不一样了。
我又坐了几分钟,但是风太大,仿佛耳光扇在我的脸上,我的手指和脚趾都冻麻了,我站起来往回走,安全地坐在驾驶座上之后,我给斯图亚特打了个电话,询问我离开这几天酒店的情况,他告诉我,有个名叫保罗的员工捅了娄子。
“上次就是他惹的事,”他说,听起来很沮丧,“他的错误耗费了我们的时间和金钱。”
我叹了口气。“我允许你辞退他,”我说,“我们再也承受不起他的错误了。”
斯图亚特听起来很高兴。“太好了。我会在你回来之前把事情处理好的。”
“我明天回去。”我说,不去想我即将离开丹尼尔,我需要离开这个地方。然后我给我母亲打电话,问她我父亲怎么样了,但除了她昨天告诉我的轻微改善之外,他还是老样子。我想象着母亲坐在他床边,抓着他的手,按摩他的双腿,一副完美好妻子的模样,有时我猜想她可能更喜欢他现在的样子:脆弱、顺从、不能回应,也因此无法欺骗或伤害她。我告诉她我明天回去,但我能从她的含糊其辞的话语中听出我已经失去了她,她现在一心想着尽到作为妻子的职责。
你永远无法理解我和我母亲的关系,对不对?因为你总是和你母亲非常亲近。有一次在你家过夜时,我曾经向你承认我对她的感觉,当时我们躺在你的床上,比起我家,我更愿意待在你家,因为那里总是比我家舒适得多,不会有那么多陌生人和他们的行李,旅馆从来没有家的感觉,老实说,躲在阁楼上的那个卧室里,我很孤单,我父母的所有时间都用在保证客人舒适上面:为他们提供干净的床上用品、整洁的房间和精心烹饪的三餐。晚上我会躺在床上,听着我父母招待客人,喋喋不休地取悦他们,还有刺耳的笑声和酒杯的碰撞声。对我而言,旅馆始终是个做生意的场所,而非住宅,因此我现在从来不会在旅馆过夜,在那里我无法放松,总感觉是在工作,还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小时候讨好客人时那种小心翼翼的感觉。
你的家里充满着母爱关怀的气息,我母亲对我总是敷衍了事,她关怀我的福祉,保证我吃饱穿暖,然而却疏于表达母爱,她似乎并不在乎我,从来不会花时间来了解我,现在我才意识到,她得过产后抑郁症,无法与我亲近,因为有父亲爱我,所以这对我来说不是问题,他弥补了我母亲的冷淡,但是那天晚上,当我们挤在你的被窝里时,我承认,我觉得母亲更爱父亲,远远超过了她爱我的程度,他把给她的关注分给了我,这也让她感到嫉妒。
“你妈妈怎么会嫉妒你爸爸对你的爱呢?”你在黑暗中低声说,似乎很惊讶。
“我不知道。”我尴尬地咕哝道,拥有一个每当看到自己的孩子脸上就会写满爱意的母亲,你又怎能理解我的痛苦呢?然后你给我讲了你父亲,说你已经对他没有什么印象了,只记得他打破你母亲的鼻子的那个晚上,你们三个“南下”逃跑,这是我们两人第一次彼此坦承各自的心理阴影,虽然我们以后再也没有提起过,但我永远都忘不了。
当我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半左右了,丹尼尔不久就会过来,我洗了澡,换上最后一条干净牛仔裤和一件修身的套头衫,我不希望让他看出我在竭尽所能地取悦他。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感到十分紧张,一辆白色的货车从窗户外面开过,我靠在公寓里的老式暖气上,下意识地回想着丹尼尔和莱昂的言行。
丹尼尔谎称这套公寓是他朋友的,他为什么不告诉我这里属于他呢?他说这是因为他不好意思问我要房租,但我宁愿把房租付给他,也不愿交给一个从来不露脸的所谓的他的“哥们儿”,而且我觉得这是他的借口,他故意要误导我,这又是为了什么?还有今天下午他和莱昂之间的互动——我虽然不清楚他们是否在搞什么小动作,但看上去相当奇怪。
我想起我们第一次去找莱昂,那时他们两人怒目相向,差点打起来,莱昂叫他“丹尼小宝贝”,然而1997年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这样叫过丹尼尔,所以这个称呼显得十分刻意,就好像两个人在演戏。还有,丹尼尔为什么会在属于他的敌人的公寓对面也买下一套房子呢?
我的脑袋开始疼起来,喝下去的酒显然已经上头了,你总是嘲笑我的酒量小,约会时赚不到便宜。
我按摩着两眼之间,想把头疼赶走,然而无济于事,啼哭的婴儿、匿名信……这些都是什么意思,索芙?
门上的投信口嘎嘎作响,我吓了一跳,放下酒杯,快步来到门口,发现地上有份报纸,我弯腰拾起报纸,猛然打开房门,恰好看到简站在楼梯上。
“简?”
她略有迟疑,手仍然搁在栏杆上,微微瞪大眼睛。“嗨,弗兰西丝卡,亲爱的。”
“是你把报纸给我投进来的吗?”我不自在地抬高胳膊,挥了挥手中的报纸,迅速瞥了一眼对面公寓的门,但它关得很严。
简点点头。“门厅里有两份报纸,我猜是给我们俩的,虽然只是当地的免费小报,但或许值得一读。”
我对着她皱起眉头,她为什么非要跑上来给我送报纸?她给我一个母亲般的微笑,继续朝楼下走去,我拿着报纸疑惑地回到公寓,把它扔到咖啡桌上,报纸卷顺势展开了,我瞥了一眼,倒吸一口凉气。
呈现在我面前的那个版面,恰好刊登着一篇关于我父亲的报道。
我抓起报纸,看到其他版面都折在里面,所以我最先看到的必定是这一版,我迅速翻到头版,发现这确实是一份免费报纸,然而并非来自奥德克里夫本地,而是布里斯托尔附近的某个地方,日期是三个星期之前。
我赤着脚跑出公寓,走下楼梯。“简!”我叫道,敲了敲她的公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