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娘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翠娘既已起誓,娘好歹可以放心了。只是——”她扭头看了一眼傅春儿。眼中露出些感激之色,口中说:“常言道,再嫁从身,翠娘往后怎么过,翠娘希望自己来掌握。”一句话便将江氏的话呛了回去。
说毕,翠娘向傅老实郑重告辞作别,接着拨开人群,朝埂子街的另一头走了。人群议论了一会儿,便渐渐散去。不少人离去之前都啐了一口崔氏,毕竟在整件事情当中。崔氏是最做恶人的一个。崔氏灰溜溜的,又回头去与江氏搭话,道:“老姐姐,你看看,这丫头分明就是起了异心了……”
还未等崔氏把话说完。江氏就已经厌恶地别过脸去,道:“刚才已经分说清楚了,翠娘与你家无干。不管她将来如何,她现下都是我家儿媳妇。”她是不敢再冒险与崔氏再有什么勾连,那就是将翠娘这个唯一能干的壮劳力生生往家外面推了。江氏说到这里,甩了甩袖子便走。崔氏自己无趣,又站在傅家铺子外面骂了一会儿,直到傅春儿手托一块板砖追了出来,眼见那板砖就要往崔氏头脸上拍过去。崔氏吓得尖叫一声,连忙沿着埂子街另一边落荒而逃。还没有离去的几位街坊见了,纷纷拍手叫好。
赶走了崔家的恶婆娘,傅春儿便急急地到灶下去寻沈舟,将他刚才错过的翠娘所说一番话,一五一十都说与沈舟。
沈舟听了,蹭地站了起来,就往铺子外面走。“沈大哥,你去哪里?”傅春儿跟在后面问道。
“翠娘是朝哪个方向去的?”沈舟沉声问。傅春儿为他指了方向,沈舟便匆匆地追过去了。傅春儿见沈舟去得远了,这才慢慢地走回到灶间,这才觉出一股浓浓的老姜味道。她看了看灶上正煲着一小锅浓浓的姜汤,想必是沈舟怕翠娘大冷天淋了凉水之后会生病,因此才回到铺子里为她熬了这么一锅姜汤。
“原来沈大哥心中是装了翠娘姐姐的啊!”傅春儿不禁这样想,当然可能是因为沈舟生性沉默寡言,不善表达,因此翠娘才会觉得他没有任何表示,以为沈舟无心,渐渐地她自己的心便也淡了。因此,翠娘今日才说出了“再也不来傅家铺子”这样的话。傅春儿想想便觉得难受,翠娘将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该是有多伤心啊!好在沈舟追了出去。傅春儿在心中暗暗祷祝,希望这两个人说说清楚,不要好好的互有好感的一对人儿,因为什么误会而错失了彼此。
可是,过了很久,沈舟才回到铺子里。傅老实是过来人,看了看沈舟的脸色,便知道发生了什么。傅老实拉着沈舟去后院说了几句话。傅春儿一人留在灶间里,心中也觉得事情不妙。可是她见沈舟的脸色阴沉得令人难受,自认识这人以来,竟从未见过他是这么一番神色。过了一会儿,傅老实与沈舟两人回来,沈舟似乎已经恢复了常态,接手在铺子里忙着。而傅春儿想了想,还是将问话憋了回去,打算哪天有机会还是自己跑一趟震丰园,从翠娘那边再探探口风。
得到铺子打烊,傅春儿随着傅老实一同家去。她实在忍不住,便问傅老实,沈舟与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傅老实叹了一口气,道:“两个都是实诚人儿啊!小沈今日与我说,翠娘不会再来咱们家铺子帮手,而他们往后都不会再来往了。大约是今日翠娘家里人这么一闹,他们觉得不好影响咱家铺子的营生,才断了这来往的念头,免得带累了咱家的名声。”傅春儿想了想觉得也是,一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想到这里,她看看离家已近,赶紧拉着傅老实的衣袖,紧张地说:“爹,今天的事情,千万不要告诉娘!”
“为什么?”傅老实问。
“要是娘知道了肯定会生气,我在铺子跟前又是打人嘴巴子,又是拍砖的。要是娘听说了,一定又会在我耳边叨几天,’你还要嫁人的,你还要嫁人的’,这样。”傅春儿一脸无辜地说。
傅老实笑了笑,但是却没有答应傅春儿。因为如果杨氏问起,他是一定会毫无保留地告诉杨氏的。
果不其然,到了晚间,傅老实一脸抱歉地将傅春儿叫到了杨氏房里。杨氏手里拿着一柄长长的“戒尺”,唉,其实也不是戒尺,应该是杨氏裁衣时所用的木尺。这几个月杨氏一人闷在家中,已经做了不少小襁褓小衣服了。
“春儿,你知道错了么!”
“是,知道了娘!”傅春儿摆出一副百分之百认罪的态度。
“真知道了么?”杨氏淡淡地说。
“真知道了!”
这句话听在耳中,杨氏一个没忍住,教训的话如果开闸的水一般一股脑都涌了出来,“跟你说了多少次,你小小一个女娃,这样的事情出什么头?这样的名声传了出去,看将来谁敢来娶你——”
杨氏巴拉巴拉地越说越精神,傅春儿听得越来越郁闷,杨氏说到最后口干了,喝了傅老实递给她的一杯水,这才将木尺亮了出来,对傅春儿说:“将手伸出来!”
傅春儿尴尬地叫了一声“娘”,将手背在身后,可是看杨氏像是真的动了气的样子,还是乖乖地伸了右手出来,说:“娘,您的身子要紧,千万不要为女儿生气了,好不好。”
傅老实也在旁边劝道:“淑卿你自己的身子要紧。我看春儿不是不晓得事理的,你原谅她这一回吧!”
岂料傅春儿心里却是不领傅老实的情的,她心知一定是这个老实爹把自己今日教训崔氏的一番“作为”告了与杨氏知道。
“唉!”杨氏长长叹了一口气,似乎牵动了什么心事,沉默了半晌,终于说道:“老实,眼下要是娇纵了女儿,那便是害了她啊!”她说着将木尺递了给傅老实,说:“还是你这当爹的来教训女儿吧,老实,你只在心中念着,这是为了春儿将来好,所以这回一定要让她记住!”
傅老实迟疑了片刻,但是还是接过了戒尺,将傅春儿的右手握住,就这么打了下去。
“啪——”
额滴亲娘啊,这还真疼。傅春儿觉得仿佛被打的不是手心,而是被人打中了泪腺,两行清泪完全不受控制地从自己面颊上滚落了下来。
杨氏压根儿见不得傅春儿这副模样,将头别了过去,却一边说:“老实,一定要叫春儿记住教训,她长大了会明白的。”
傅老实打了几下,一下比一下轻,脸上写满了歉然,似乎头一下真的是他一时出手太重。
虽然傅春儿脸上挂着一串串的泪珠,但是她还真的没哭。要说记住教训什么的,她还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处。像崔氏那样的,根本没法与之讲理,武力威胁大约是最好的方法。她可是巴不得自己能捞着个凶悍的名声,这样没人敢轻易欺到傅家的头上来。
但是当傅老实“教训”完,傅春儿还是老老实实地表态:“爹娘不要再打春儿了,春儿记住了,以后再也不敢了。”这会儿她觉得不再受皮肉之苦更重要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