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回派出所的路上,胖警察向我讲述周立君的身世。
“周立君的身世很苦。他的母亲以前是林场的伐木工,单身一人养活周立君和他的姐姐。姐弟俩在林场的学校读书,姐姐成绩优秀,年年都是三好学生。一天,一群男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围住周立君打他。姐姐来保护弟弟,结果却被打伤了,在家里躺了两天,以为过几天就会好,可是不仅没好,还发起烧来。母亲见再也扛不过去,就只好做了副担架,和周立君一道把她抬往山下的医院。因为是冬天,大雪封路,原来走一天的路,他们走了两天,还没到医院,姐姐就已经咽气了。唉,她是肾被打坏了啊。周立君回来后就带着刀去找那几个打他姐姐的人报仇,将他们不是捅死就是捅伤,结果被关进少管所。唉,他那时候要是够年纪,早毙了。
“周立君二十多岁才出来,从此就是混世魔王,干尽了坏事,在我们派出所进进出出,成了常客。不过中间有几年到上海闯荡了一阵子,不知道干了些什么。倒是这几年安分了很多。因为他在山里长大,又惯于攀岩爬壁,所以干了向导这一行,倒还做出了些名气,网上称他是‘野人周’。每到旅游季节,来这里徒步冒险旅游的团队,大都会找他带队。那以后我们就很少见面了。”
走访周立君的家庭和朋友,完全是一个插曲。要不是停电,我可能永远也不会去了解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即使是偶然的,我也会遇到身世如此曲折的人,也算一种缘分。就像我,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莫名其妙地卷入了一个离奇的事件中,遭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我们都像是乘坐在人生的帆船上,时而风平浪静,时而狂风暴雨。我们都不是船长,唯有听凭这艘船将我们带到未知的目的地。
对于警方来说,周立君去上海的那段经历是未知的空白。后来我知道,这一段生活对于周立君来说,是一个比少年时期更加可怕的噩梦。也许正是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才促使他在重新回到木鱼之后,展开了一段新生活——虽然他最终还是没有过上平稳的日子。
4
停电持续了整整一天,下午五点钟左右终于来电了。张队长见已经快天黑了,建议我明天再继续看录像带。
我对此强烈反对。我压抑不住的好奇心蠢蠢欲动,顾不得什么危险了。胖警察有些犹豫,但见我坚持,也就不再反对。
张队长说:“那好吧。你们在里面看,我在外面加强保安。不过不要通宵。大家明天还有工作,不要太累了。”
我将日期为最后一个号码的录像带装入录像机。装入之前,我仔细看过录像带,见带子卷到了尾部,所以我首先按下了倒带键。倒带的时候,我可以看到迅速倒退的画面。
画面倒退着开始,远处是空旷的山峦,近处是一个斜草坡,延伸到几十米外中断了。可以想象中断的草坡下面一定是万丈悬崖。斜草坡上的草青黄不接,显示出秋天的迹象。
“这个地方我去过!”我冲口而出。
我一眼就认出那是采药人带我去过的山坡,那里埋葬了一副无名尸骨。不过录像里的草坡平整,没有隆起的坟包。
由于倒着播放画面,萦绕着山峦的云雾快速地倒退,十分好笑。忽然,见斜草坡的尽头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人身体僵直地从下面翻了上来。他起先张开双臂,随后耷拉下来。我和胖警察同时喊出了声,我本能地伸手按下录像机的停止键,那个男人的画面被静止下来。他站在悬崖边一动不动。我慌张地按了播放键,见那个男人重新展开双臂,身体向前坠落出视平线。看不出他遭到任何的外力推动,显然这个人是自杀的。我再次倒带,直到这盘的开始。我急不可待地从头播放这盘录像带。
摄像机位置一动不动,画面还是那个画面,只见一个女人站在镜头的前面,扭头看着连绵不断的山峦。她转回头时,我认出是Helen,和前面两盘中见到的她相比消瘦了许多,也黑了许多,神情严肃疲惫。停顿少许时间后,她终于开口说话了。
Helen:大博也死了。我们在洞口找到了大博的尸体。大博绑架了它们的孩子,因为找不到自己的孩子,它们将我们每一个人都视为仇敌,下了诅咒。被诅咒的人一旦烙下记号,就难以逃脱死亡的命运……
说到这里,她的表情忽然有些异常,目光从直对着镜头转向画面外。这时,画面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听出来是窦炎的。
窦炎:你是说,我们成了它们猎杀的目标?
Helen:我想是的。不过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世界将为我们付出的一切感到骄傲。
窦炎:你那么肯定?我们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他们都死了。
Helen:我也很难过。不过我们是专业的,对吧?纪录片工作者面对死亡不是什么稀罕事,这一点全世界的人都清楚。我们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我们拍摄的片子即将轰动全世界。
窦炎:可是,也许我们还是让它们安静地待着更好。你没有感觉到吗?它们不希望被外界知晓。我跟它们在一起的时候,它们十分强烈地向我传达了传达信号,不希望我们向外界透露这些内容。
Helen:这些不是我要关心的。我的职责是揭示真相,并向大众展示。
忽然,话外传来一声金属的响动,Helen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显出慌张的表情。
Helen:你疯了?
窦炎:转过去!
Helen:你说什么?!
窦炎:转过去!
Helen只得从命。当她侧转身,将身体的右边和摄像机成九十度时,忽然下意识地抬手去摸脖子下面。在她的脖子下面,居然有一个新鲜的疤痕,而那个疤痕所呈现的图案居然和高强、余警官身上的一模一样!我和胖警察顿时陷入高度紧张之中。
更让我们感到吃惊的是,惊恐万状的Helen看着画外的窦炎,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一声枪响,几滴鲜红的液体溅到镜头上,Helen直挺挺地倒下,出了画面。一缕青烟从镜头后面飘出来。几分钟后,窦炎从后面走出来。他丢掉手中的一杆土制猎枪,面无表情地看看倒在地上的Helen。然后他走到镜头前,取下迷彩图案的头巾,用头巾仔细地擦试镜头上的血迹。
在窦炎的额头上,也有那个诡异的图案。伤口成暗红色,已经干结了。
他终于擦拭完镜头后,毅然转身,向草坡尽头走去。于是有了我们已经看到过的跳下悬崖的最后一幕。之后的空画面长达七八分钟。就像是有意安排的一样,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浓雾弥漫,景物完全湮灭在白色的雾气中,直到录像带转完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