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容从没想到有一天她会与女儿谈论这个,因此沉思许久,才道:“那娘问你,若是这会儿有一人比齐泰更好,更有本事,你可会弃了齐泰而选他呢?”惜儿郑重地摇了摇头,从容赞许道:“这就是了,你的心里只有齐泰,而娘的心里也只有你阿玛,别人即使比你阿玛再好上千倍、万倍,又如何?”
母女俩絮絮谈论许久,刚阖上眼迷糊了一会儿后,就有嬷嬷前来请早。从容梳洗后,亲自为惜儿挽上发髻、匀上脂粉、戴上凤冠,最后为她披上嫁衣时,从容端详许久,忽然背转身迅速一抹眼中的晶莹。惜儿一眼瞥见,忙问:“娘,你怎么哭了?”
“胡说,娘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哭?”从容说话时并不回头,惜儿不信,非要扳过她的身子,母女俩正较劲时,胤禛刚好走了进来,惜儿向他嚷嚷道:“阿玛,娘在哭呢。”胤禛看向从容泛红的眼圈,从容垂下眼睫道:“别听你女儿瞎嚷嚷,我这是昨晚被她闹得没睡好,哪里是哭了?”
胤禛浅浅一笑,拉过她的手同看惜儿道:“这回造办处制得的喜服倒还看得过眼,不如让他们按样再制一件如何?”
“再制一件,给谁?”
胤禛对着她的眼,低低道:“给我的妻子,免得她那时没穿喜服,如今为了一件喜服就哭鼻子。”
从容听他牵出这个理由,哭笑不得,遂啐了他一口道:“你女儿胡说,你就八道么?”
胤禛带笑紧了紧她的手,“这才是一家子呢!”
两个月后,有太监送来一件喜服并两件新裁制的宫衣,从容展开后,露出里面夹着的一张花笺,“TO MY WIFE”。从容想起挂在养心殿中的“TO MY HUSBAND”,唇角弯弯,心也犹如沉浸蜜海:这个人,大约又是把从胤祥那里拐来的洋文来哄人吧。因为惜儿婚后移至宫外居住,福慧又到了去尚书房念书的年纪,从容每日便空了下来,这时也无事,她便低头研究着宫服的剪裁,正入神时,有宫婢急匆匆进来道:“娘娘,皇上请您去西暖阁一趟。”从容一讶抬头,这会儿让她过去,不是又有什么事了不成?
暖阁之中,胤禛正襟而坐,座前却有一宫装妇人跪倒在地,“皇上,臣妾之前所言,句句属实,千真……”胤禛没有看她,只向进门的从容做了个手势,从容走至他身边,看清地上所跪之人是秋宜时,心里已略知了几分,为了要不要弘历那件事,这恐怕是要秋后算账了吧。
秋宜见从容进来后不跪不叩,径直站在胤禛身边,眉宇之间的不忿之意便又深了几层,“皇上若不信,臣妾可与皇贵妃当面对质。”胤禛瞥了从容一眼,从容上前几步,回身向胤禛道:“此事事关重大,臣妾愿意对质。”
胤禛颔首,秋宜已正衣而起,思付片刻道:“当日皇上不在府中,臣妾按皇上吩咐料理府中事宜,因皇贵妃接连几日不出院门,臣妾怕会有什么事故,便拣了个空过去看看。谁知刚到院门口,就听见有男子的声音传出,”秋宜说到此,故意顿了一顿,杏眸冷冷望向从容,从容坦然道:“因为之前九弟一直送糖与惜儿,那日恰好又有一幅画送来与我相看,我便在院中相侍。有何不妥?”
秋宜冷哼了一声,侧首看向胤禛,“皇上已将赛斯黑除了宗籍,皇贵妃还一口一个九弟,这不是天大的不妥么?”从容紧紧抿住唇角,胤禛淡然道:“你继续说。”秋宜心下一沉,忙轻声道:“臣妾想既有男客,臣妾不便进去,遂在门口停了停,谁想还未辨出塞斯黑的声音,就听皇贵妃唤他‘胤禟’,而赛思黑也唤她‘从容’。”
秋宜将这声“从容”唤得暧昧莫名,从容料想她必定准备许久,轻轻叹息一声后,低声说了句什么,秋宜即刻道:“你说什么?”
从容向她一笑,“当日隔得这么远,你倒听得清楚,这会儿离得这么近,你倒听不清了?”
秋宜脸上一阵红白,从容向胤禛道:“臣妾当日若真叫了那人的名讳,想必也不会声嘶力竭,熹妃这么信誓旦旦地说听见了,也不知道是真听见了还是自以为听见了。”
秋宜双眉一横,“自然是真听见了,不仅听见,还看见他握着你的手呢。”
“是么?是握着我的手,还是拿着画轴,熹妃可要仔细。”
秋宜再次郑重跪倒,“皇上,臣妾听得仔细,看得也仔细。”
胤禛皱一皱眉,“既仔细,为何当初不回朕,而是过了许久之后再说与朕听?”
秋宜一叩到底,“当初皇贵妃知道臣妾撞破不好,便许了臣妾说‘永不要回元寿’。臣妾一时糊涂,答应了她,谁知过后有一日,元寿仍来追问臣妾过往,又说皇贵妃是他的亲额娘。臣妾知道皇贵妃食言,既然食言,臣妾也不该再为她隐瞒事由,继续糊涂下去。”
从容看着秋宜弯曲成弓的背脊,不自觉地挺直了自己的背脊,“你若不糊涂,就该将那日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皇上,究竟是谁硬将脏水泼我头上?究竟是谁拿元寿来要挟我?如今,还想颠倒黑白么?”
秋宜没有看她,只向胤禛道:“皇上面前,臣妾不敢有所隐瞒,更不敢有半句虚言。”
从容轻哧了一声,“好一句虚言!你以为当日房中就你我二人,无人听见,无人看见,此时就能在皇上面前任意胡言了?来人,去将我的婢女蓝绮带来。”
秋宜猛然抬首,“蓝绮?”
“对,蓝绮当年随侍我身边,那日窗下,她听见的可是另一番说辞,”从容的眸光冷冷滑过秋宜略带惊诧的眼,“她如今虽不伺候,可我允她能时常入宫来见我。恰好今日她就在,叫了来,大家当面说说清楚。”
从容说着就催人快去,“皇上只要问她,便知谁在扯谎。”
秋宜脸上失了血色,嘴上兀自强硬,“这奴才听见的就算真么?谁知你们主仆有没有串词。”
从容笃定泰山,“有没有串词,是不是真话,皇上一问便知。”
秋宜看她如此坦荡,倒真疑惑蓝绮当日在窗下听见了什么,她纤细的手指紧攥住锦帕,手心微微渗出些许汗液,胤禛垂眸看她,目中清冷,声音也是透出寒意,“秋宜,你若此时说了实话,朕可以既往不咎,若那奴才上来,证实你所说是假,朕决不会放过!”
秋宜身子一颤,胤禛逼视她道:“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只有这一次,说!”
“臣……臣妾……”秋宜抖若筛糠,“臣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