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队伍又拔营出发。此次,弥峰亲点勇士做斥候,一改此前每人扫一方位的做法,改成两人一组,嘲风自告奋勇站到了史高的身旁,弥峰拧不过他,只能准了。
两人往东南侧翼搜寻了五六里地,毫无异状,正想返程赶上队伍,没想到一齐听到一阵奇怪的诵经声,且越来越清晰,声声入耳,虽听不明,但已能辨得。
“想必这寺院还挺大,”史高困惑不已,对嘲风说,但又觉得不合常理,“这方圆数十里荒无人烟、水源枯竭,僧人又靠何人供养?”史高竖起耳朵仔细听那诵经声到底是何意。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史高越想着前行,身体越不听使唤。他满面错愕,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双遒劲有力的臂膀仿佛是他人之物一般,竟松开了缰绳,而那些吟诵声仿佛化成了一个个细小的字符,从毛孔钻入经络血脉间,霎时一股莫名的气息在体内聚集,眼睛和大脑感到灼热,手脚却开始渐次“泄气”,聚拢起来的气息最终堵在前胸,四肢冰凉……
嘲风听到诵经声,心知不妙,又见史高像走了神,嘴里着了魔般地嘀咕着。“史高!”嘲风大声唤着,顺着史高的方向一望,太阳晃眼得很,但远远能看到有几个人影,暗道:好个贼人,使的什么妖术,还能诳人前去!于是抽出毛瑟步枪,一夹龙肚,想看个究竟。可史高竟松开了缰绳,慢慢倒在了龙爪旁。
“糟……糟糕!此地如此酷热,要是留他在此,怕命不久矣。”嘲风看史高倒地,也无心追击那些人影,一闪身下了龙儿,将史高拖上龙背,拍龙后撤。
弥峰正在营地高度戒备,见嘲风一人奔回,一种危机四伏的感觉又漫上心头,又听嘲风喊道:“弥峰!快拿丹药来!”
“贼番果然有鬼!”
昨夜嘲风讲的话犹在耳边,他忙从龙鞍上的鳄皮袋中摸出一个黄澄澄的瓶儿,“吧嗒”一声打开盖来,内有十八九丸丹药,胡乱地将丹药压碎了,给史高服下,这些通窍活血散结之物下去,史高周身散出一阵燥热之气,竟能慢慢坐起身子来。
三人正要商量,突见一个斥候策龙而回,速度缓慢,又左右打摆子,弥峰迎上去正要开口,只见斥候的坐骑先是艰难地挣扎了几下,又重重地倒在地上,不断抽搐着。斥候被连带着掀翻在地,见到弥峰,哭丧着脸喊道:“大将军!大将军别杀我,别杀我!”看样子已丢了魂,人没见血,倒是龙儿中了几箭。
“这厮胡说八道些什么?”弥峰大吃一惊。
“这便是中了吐蕃人的咒语!”嘲风已经看清这些吐蕃人的招数,咒语之后,心志坚定的,反应可能稍微弱些,心志不坚定的,脑海中的恐怖片段就会启动,极其狰狞地占据心房。此前在突厥部落,那化身狂龙的阿拔和仆骨,以及疯疯癫癫的战士们,都是因为中了这种咒语。
“可我那丹药远远不够啊!咱们队伍还有百来号人马!”虽然匪夷所思,但弥峰终于确信嘲风所言不虚,心里一慌,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
“无需丹药,马上叫众人互相用针刺百会、风池、哑门这三个穴位!可保住心神!”嘲风大手一挥,令众武侯围过来。
众人一听要针灸,莫名其妙,还未领会其意,只见前侧方的戈壁荒原上,远远的几个小黑点正急速靠近,他们嘴里似乎念叨着什么,可是被滚滚的龙爪声盖住了。
“吐蕃人来了!”弥峰一吼,“咣啷”一声拔出横刀,众武侯也紧张起来,一阵金铁交鸣,兵器齐出。
等吐蕃人再靠近一些,仔细一看,竟只有五六人,清一色老朽,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沧桑,披着破旧皮袄,而且手里并无兵器!这唱的是哪出戏?武侯们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搞不清楚状况,有的竟忍不住笑起来:“什么吐蕃人?就是老乞奴吧!”
“且看他们要做什么。”弥峰挥了挥手,让武侯闭嘴。
这些“老叫花子”倒也淡定,无视一箭之遥的队伍,从怀中掏出嘛呢筒,虔诚地转动着,口诵经文,缓缓退去。
“糟——糟糕!那经文就是这些老奴念的!”
“后面!”
弥峰突然一瞪眼,看到队伍的另一侧,一团灰尘铺天而来,龙爪落在被晒得发烫的砾石上,响起清脆而杂乱的声音,冲击而来的骑兵不多,有百十号人,是吐蕃钩爪龙骑兵无疑,悬龙尾羽于首,氆氇毛呢裹身,双袖盘扎于腰间,系着红绳,粗粗的辫子盘在头上,发辫上硕大的绿松石熠熠生辉,嘴里高喊着听不懂的话语,手里长刀挥舞着,阳光打在厚重的刀刃上,发出寒光,圆盘护手上刻的喷焰三宝纹此时像点燃了似的,他们奔腾呼啸而来,一种难以形容的剽悍之气瞬时压住了唐人大队。
“老叫花子原来是佯攻,这边才是真章!”见来人不多,弥峰倒也镇定。厮杀时候已至,武侯们强作镇定,几个火长一个劲儿地催喊着:“拈弓搭箭,拈弓搭箭!”
“大将军!”
弥峰失声叫唤,侧翼奔来的哪里是什么吐蕃人?分明是大将军李俊龙,他怒气满面,挥着马槊,疾驰在军阵最前面。
“陆都尉?你这是为何……”外侧的武侯错愕不已,那不是上府折冲都尉陆南驰吗?为何骑在肃州龙上舞刀向自己冲来?
武侯团的百来号人,此时愣在原地,瑟瑟发抖,每个人见到的场景都是那般匪夷所思,是兄弟,是长官,是父母,是孩儿……
“可恶!我还是慢了一步!”嘲风五指死死抓着衣角,这一瞬间,难以言喻的悔恨攫住了他,“要是早一刻教众人打开穴位就好了,现在该怎么办?”他脸上毫无血色,双眸死死地盯着快速逼近的吐蕃人。
只有弥峰在动!
他抽出一捆长矛,举刀、砍落,顷刻之间,长矛被横刀连劈十余记,散开手掌长的小段,他又将断矛竖起来,飞速出刀,削散成无数细片,径细如银针。他丢下刀,伸手抓来一个呆愣的武侯,捡起木刺径直刺激他的百会穴,那武侯头顶传来一阵极薄极锐的疼痛,顿时一阵清明,幻觉开始扭曲起来。
“朝请!狗厮的风池穴在哪儿?!”弥峰转头大吼,“快来帮把手!我记不得了!”
嘲风如梦初醒,想起自己的慌乱,脸顿时涨得通红,忙来到弥峰的身旁,手按风池穴,教弥峰刺下,那武侯但觉眼前万物一片赭色,又如卦象开裂、乾坤互易,一阵天旋地晃之后,整个人清醒过来:“我这是怎么了?”
“你中咒语了,快随我去驱走那几个老者,不然我们今天全都葬身于此!”嘲风大声对那武侯喊着,整个人已经调动起来。
“咒语?”武侯一时没能领悟,但看情况已是十万火急,也来不及思考,抓住龙儿的缰绳一转身,往反方向奔去,几位老者没料到有人能躲过口诀,立刻勒住龙头。
嘲风算着射程,拔枪就射。“啪……”他开火速度极快,五发子弹瞬时已脱膛而去,射中了几只坐骑,龙背上的人滚落下来。追上去的武侯“呼哈”一声就拔出擘张弩,瞅着能进入擘张弩二百余步的射程,“嗒”的一声,弩机在嘶叫,那吐蕃人又倒下一个。剩下的探手抓住同伴的龙缰,打了个响哨,转身撤走。
两人不敢恋战,又奔回队伍。
吟诵声消去,唐人浑身一震,似乎从梦魇中醒来,心想,这世间竟有如此匪夷所思之事,大白日里,竟能变幻面容,迷人心智。
听到吐蕃人的怪叫,众人蓦然省觉,齐刷刷地看了过去,吐蕃人虽原形毕露,但冲在最前面的吐蕃人已经触手可及,钩爪龙狂喷的鼻息似乎已经喷到脸上。这些从来没打过仗的武侯此时乱成一团,个个全无主意、脸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