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柬回忆起这段时间,把程佰列告诉他的那些都转述给了萧之访。
萧之访无奈问道:“你就那么相信他吗?”见宋柬没反应,他又道:“罢了,你是他的长辈,小辈们都是做长辈的欠的债,你就权当是还债罢。”
萧之访任劳任怨地当了半天人肉裁缝,终于将程佰列破了大洞的肉体修补完毕,他说:“还好这臭小子没有直接用魔息自爆,他要是那么想不开地把自己的心脏炸成了渣渣,你师兄我就算华佗在世也救不了他。”
“不会的。”宋柬轻声道。
萧之访也不知道宋柬这句“不会的”,是指程佰列不会那样残暴地自杀,还是说自己不会救不起一个死得那么惨裂的人。
他也懒得纠结,只说:“宗门里这段时间确实不太平,你也不必着急回来,你徒弟这样子也不便回魔族地界,还是待在这里养伤好。话说回来,我们都已经在这儿杵了这么久,咏君那个堪比周扒皮的女人怎么还没出来,”他边说边解下自己腰间的锦带,递到宋柬手里,“她来了就把这个给她,在这儿住个十来天肯定是不成问题了。”
宋柬没收,他说:“不必了师兄,咏君夫人没了。”他把侘傺山的事情也都告诉了萧之访。
“你说什么?”萧之访皱起眉,后露出些许怅然。
“这才过去了多少年,那一辈人怎么说没就都没了……”
宋柬入门太晚,对上一辈的事情都不甚了解,他问道:“咏君夫人是师尊的朋友。师尊之所以会指引我去侘傺山,是因为我的劫数在那儿吗?”
“老头子说的话一向没边没际,他说十分你听个三分差不多算敬敬孝心就得了。真信那老头子说的做什么,那老家伙都死多少年了。再说大劫这种东西谁命里没有一个两个的,别放在心上。”
“天下人都还不知道咏君夫人不在了,没人敢擅闯这里,你就和你徒儿在此待着,待我手头上的事情解决再来寻你。”
“师兄。”宋柬牵住萧之访的袖角,后只说,“你注意安全,别太劳累。”
萧之访像小时候那样拍了拍宋柬的肩膀,“你也是。还有,别老想着别人,有担心别人的闲心也好好想想你自己。”
他说完便赶回了玉虚宗,而萧之访走后,整个东源郡的空气都好像沉寂了下来,空气里还有长久无人动弹的腐朽味道,混合着新鲜的血腥味,叫人只觉得呼吸困难。
程佰列浑身的血该流了有一半,整个人寂静地躺在床榻上悄无声息,脸颊与嘴唇俱是苍白的甚至泛了乌青。
就像一块了无生机的玉石。
宋柬坐在床榻旁,将脑袋搁在程佰列脸侧,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这位大弟子。
那些随着记忆乍然而起的恨意,像潮水,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日功夫罢了,宋柬的心绪似乎已经不再为那些所牵缚。
第四十三章世风日下人不如猫
他发现程佰列长大了,其实这个人早就长大了。
程佰列在他身边待了三十年,早就从少年长成了一个成熟的男人。
宋柬的指腹抚上程佰列的耳垂,那里冰地冻人心肺。
他最觉遗憾的,是没有在程佰列刚入山门时就把他接来自己身边,让他在外门度过了惶惶无依的十七年。
“是不是,我早点把你接来我身边——在你还很小很小的时候,甚至还没有记忆的时候,现在的一切都会不一样?你也不必这样自断心脉……”
宋柬方才之所以会对萧之访说“不会的”,是他知道程佰列自己将利刃刺向自己的原因,程佰列要把自己变成他给天下的交代——用自己完整的心脏和一颗头颅。要宋柬用他身为魔尊的性命来“独善其身”。
“你觉得你亏欠我,便想用命来还吗?可你有没有想过,为师会想要捧着你那颗尚且跳动的心脏么……”
他又似喃喃自语地说:“我要那玩意儿做什么。”
宋柬恍然间下意识地屏息凝神,程佰列的呼吸声那样轻,好像随时都会断落的蛛丝,有种稍不留神就难以捕捉这种呼吸的恐惧萦绕不去。
他觉得自己的心里空落落的,明明大脑被陡然回归的记忆塞得满满当当,心却像是破了一个口子,他好像遗落了什么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宋柬想自己就是无忧无虑的日子过得久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这也算是活该。
记忆潮水般袭来的时候,那种究极的恨与怨几乎要撑破他的皮囊,如利刃由内而外的凌迟一般,叫人痛不欲生。
“臭小子,醒来再找你算账。”
“……”
虽然萧之访让宋柬不必操心宗门事务,但此次之事来势汹汹摧枯拉朽,宋柬怎么也不可能继续没心没肺地置身事外。而且他知道萧之访作为一宗之主必须镇守山门,根本不可能长时间离开陈连山。
这些年那些山门外的庶务都是崇平一手在帮他打理,这种节骨眼上,崇平身上被泼满脏水,恐怕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也无法自由行动。他的掌门师兄相当于被断了左膀右臂。
“也不知道你在议事堂和那位伏祸宗的贤先生身边留下的傀儡可有探查出什么。”
“佰列啊,快点醒过来吧。”他轻轻地将祈求含在了唇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