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三老爷真不愧差点做了程氏家主的人,这一手真是高明!也真狠毒!为跟族侄抢生意,不惜陷害孤儿寡母!
这时礼教昌盛,儒家教育下,多数人心里都有那么点正义感,助弱除强的责任感。程七少这些朋友又多是年轻气盛,家境良好,任性妄为的。想着知道内幕的程七被家法孝道束住手脚,不能出头说明真相,眼睁睁看着张氏被人诬蔑,心怀郁闷,越发觉得张氏母子可怜,程三老爷可恨!
程七不能出头说话,他们可以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张氏本身可怜可敬。他们这是做好事,做善事啊!
一夜之间,大街小巷传开了。先前有关张氏和程启的传言全是假的,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目的在于打击福寿阁。福寿阁和客如归的恩恩怨怨,来龙去脉,被说得清清楚楚。
老百姓也许不如上位者聪明,受的教育少,心却更明,眼也更亮,很多时候只要知道足够的事实,自然能推断出相应的结论。
客如归的事就发生在他们眼前,之前不知道内里究竟,也看到了一些,听说了一些。对得上,全都对的上!原来是这么回事!就说呢,南京那么远,官府公文还得走个把月呢,两边行走的人少之又少,倘若谣传是真,也该是官府先出面拿人,怎会从市井传起来?心思都用在怎么恶毒上,缺德啊!怪不得生意做不过人家!
泉州人用行动表达他们的心意,一时间福寿阁生意暴满,客如归门可罗雀。
程三老爷和朱二无奈,再次打折降价,想挽回一点人气。
有个贪便宜的一脚踏进门,就被同行的人拉着衣襟扯了出去:“他家黑心肝的,他家的酒菜你也敢吃?吃一口回家上吐下泻肚子疼,省两个钱还不够买药。”
这话被边上不认识的听去了一半。半天后,程三老爷听说外面传言,客如归黑心,以次充好,害得食客上吐下泻肚子疼。了不得,快叫官府来封了这个黑店!
程三老爷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还没想出对策,官差衙役真的上门来了。
官府抓人封产要有凭据,当然不是为了才传开的黑店一说,是朱二四年前在福州犯下的案发了。
朱二当日生意不顺,在街上与人口角,失手重伤一个人。那人内伤,当时没太大异样,朱二胡乱赔了几个钱,包袱一卷,气闷地跑回泉州。那人当天夜里死了,家人想要寻仇,已经找不到朱二,只是听口音知道他是闽南的。死者家里也是有些头脸,有些背景的,这些年一直在找朱二。
有个与朱二有过往来的,当日见证了那场争执,认出了朱二,因有求于王氏家里,没有出首,直到最近才给死者家里透了点消息。巧的是,死者有家近亲就是曾害朱二赔钱的仇家,意外伤人,被当成了蓄意谋杀。
死者家里要求重惩凶犯,还要赔偿。朱二自己名下的财产已经被折腾得没剩多少,管着的田地宅院,契纸都在王氏手中,是当初分给朱大两个儿子的。现在这个客如归,虽然是朱二拿公中的钱投资,契约都是朱二经手,就当朱二的财产,封了。
程三老爷气晕了。朱二的本钱早就折腾没了,现在的客如归都是他掏钱在撑着,一多半股份都是他的啊!
官差才不管。契纸上没程三老爷名字,没过过明面,私下里的约定,官府不认。
朱家人。王氏娘家是福州的,事情闹成这样,不说他们在后面推波助澜,至少袖手旁观。朱二叔叔不偏心,对姐夫,和当日对侄婿一般嘴脸。
程三老爷碰了满鼻子灰,气呼呼地回到家,正对妻子朱氏发脾气,听下人报说大侄少爷和族中三位长老来了。
三老爷希望有人雪中送炭,不想人家落井下石来的。
长老们用审讯的口气,逼问有关程启和张氏的谣言是否他指使放出去的。谣言与客如归和朱二有关,已有人证明。之前,客如归已被他控制,朱二就是个傀儡,又夹杂着程家水手的说辞。三老爷想洗白自己都不能。
长老们骂他为长不尊,谋夺妻侄产业,又与族侄抢生意,挖墙脚,散谣言,怎么缺德怎么做,败坏程家名声。事不过三,再来一次,就要开祠堂,告祖宗,将他除名。命他亲自去向程启道歉,张氏那边也要送礼赔情。
程三老爷气得手脚冰凉,幸亏身体倍棒,才没一股脑昏过去,料定是做了家主的弟弟借机打压报复,恨得咬牙切齿。
长老们先走,他侄儿多留了一会儿,告诉他:“银楼这边,今年亏钱,必是没有分红了,三叔心里有个准备。几位长老家中没有产业,家中开销都靠银楼送的干股。这一来,也难怪他们着急上火,恼三叔。”
三老爷大惊,骂道:“银楼年年都有大笔分红,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亏钱了?你是怎么管的生意?”他没错还有田庄店铺,可银楼的分红占他家收入的一大块,少了,银根可要吃紧。何况他刚拿钱在客如归打了个水漂。
程少爷态度恭敬,眼中尽是鄙薄:“长老们都明白银楼何以会亏钱,怎么三叔倒不知道?我们的银楼原先能大把赚钱,是因为本家跑船的人低价将带回来的珠宝玉石卖给我们。如今,他们不但自己去寻买主,还给我们招来一个厉害的对手。不但今年,往下只怕亏得多赚得少。都是托三叔的福。”
“是你不会做生意。与我何干?”
程少爷冷笑:“我忘了,三叔这些年都不管家族里的生意,这一向又专心经营客如归,竟不知银楼的事。三叔好歹也跟了祖父那么多年。侄儿不敢多嘴,三叔自己查去吧。”幸亏当初没让他当家主,要不然,闽南还有程家么?
这银楼是前任家主开的,目的就是给自己的儿孙分钱,又给族中长老送了干股,让他们白拿分红,遇事通融行方便。那时,前任家主手里直接控制着二十多条船,这些船带回来的珠宝足够支持银楼。
几十年过去,情况发生变化,直系嫡支的有了钱,很多不愿吃苦,不跑船了,间接控制生意,又做不过旁系那些自己跑船的,索性将手里的船或转让或出租。旁系的人,享受着家族的资源,愿意把收益的一部分上交家主和族里,可没义务丰盈嫡支的私房。
就连现任家主都不愿意把自己辛苦赚来的钱白贴给扯后腿的兄弟侄儿,只是怕闲话,又要笼络族老,还要帮银楼维持下去,除了自己每年送些珍珠宝石过来,恩威并施,让一些接受帮助的旁系船主也这么做。程启是这些旁系子弟里,对银楼贡献最大的。
照说,无商不奸,程启老实憨厚,不会讨价还价,做生意是不成的。这海外贸易却与一般生意不同,程启是行船的好手,遇事不多想,反而容易抓住关键,来去带的货,总能很快出手。
头一回没经验,直话直说,吃了亏。第二年,还是一般老实。程家长辈摇头,觉得没救,却不想入了南洋当地一位大商家的眼,喜欢他实在,专门同他交易,还给他引荐西洋南洋商人。几年下来,程启在南洋西洋商人中有了很好的声誉,稳定的客源,练出了眼力,不再上当,还经常能带回最好的珠宝木料香料。因为头一年出海遇险,全亏家主周旋救护,程启一直不顾董氏反对,把四成的珍珠宝石按银楼出的价与他们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