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一递一句,整理起来。少时,钱秋妹想到宋梅用了,乜斜一眼,见她搬了铁脚椅,拦坐在房门口。宋梅用接住她的眼神,道:“秋妹啊,啥事体不能有商有量。”
钱家阿妈道:“我们商量过的。你自己烧水去了,没听见。再说有啥多商量的,一个小孩两户人家,阿娘家住一阵,外婆家住一阵,合情合理。”
宋梅用不敢回应钱家阿妈,仍对钱秋妹说:“就算要走,也该定定心心。我帮你一起整理两天。冬天物什多,啰里吧唆一堆。”
钱秋妹背过身去。钱家阿妈道:“怎么好意思劳动你。我家里啥都备好了,人过去就行。”
宋梅用道:“那我哪能办。”
钱家阿妈笑了,“啥叫哪能办,又不是见不着。哪天闲下来了,随时来看小囡。”
“那我明天来。”
“下星期天来吧,不不,下星期天不行,秋妹她阿姨要来看宝宝。你就下下星期天吧。”
“啊,这么久。”
“你正好休息几天,把身体调养好。我留个地址,让欢生带你来。”
钱秋妹正在卷叠棉毛衫,听了欢生的名字,把衣服往床沿上啪啦甩响,“谁要他来。”
宋梅用怕她多言,忙道:“要我帮啥忙嘛,我替你们把奶糕拎上车吧。”
“尿布还有嘛,再拿几条尿布。”
“有,有,楼下晾着好多,都收给你们。”宋梅用疾疾下楼,往晾衣处去。遥见一堆人,在围观吵架。先头有个小寡妇坐在晾衣竿下,拿铁扦通着煤饼眼子。一个老阿姨见自家衣服上沾了煤渣子,便说她几嘴。两厢吵了起来。
宋梅用钻来绕去,急着收尿布,被小寡妇抓住,“宋阿姨,你看看,你晾的衣服脏没脏。明明她自己把衣服掉在地上,这一歇倒来怪我。”
宋梅用晃了一眼,“没脏没脏”,跑去捏捏自己晾的尿布,皆已干硬了,赶忙逐块扯下来。
老阿姨也来拉扯宋梅用,“你晾这边,我晾那边,位置不一样,所以我的给她弄脏了。”
宋梅用将怀中尿布压一压,反身想走,走不得,急道:“我也不晓得。”
老阿姨道:“本来也没啥大事体,就想让她道个歉。啥人晓得这个女人,嘴巴硬得烧不酥,反过来怪我捉她班头。”
小寡妇道:“老太婆,就是看我不顺眼,没事体惹事体。”
“小赖三,哪里不好待,待在这里戳煤饼眼子,坐又没坐相,两条腿张得忒开。”
“我一个人在家厌气,坐在这里戳戳煤饼眼子,邻居道里轧轧三胡,关到你啥事体。”
“戳煤饼,戳你娘的,自己就是个煤饼,每天夜里被野男人戳。”
小寡妇挥起铁扦子,往老阿姨脸上捅。看客们搡起来。宋梅用这才得了空,顶开人群,奔进楼去。一边上楼梯,一边心觉不妙。果然,屋门开着,屋里人都走了。铁脚椅被推到一边,柜门没有合拢,床上散着大小衣物,墙边有只玻璃纸袋,在不知哪来的风微微颤动。
宋梅用放下尿布,不确信似的,轻呼:“阿囡,宝宝。”满屋兜转。钱家走得忒快,招呼也不打一个。呀,定是秋妹告了欢生的状,亲家婆生气了。都怪那两个吵相骂的女人,为了绿豆大点事体,害她没能再看孙女一眼。
宋梅用抓起褥子上的小枕头。那枕头中午刚刚拍晒过,又松又软,仿佛婴孩的屁股。她放到鼻头底下猛嗅,似要把渗进去的奶香,重新吸出来。忽而听到婴儿哭声,便抖擞起来,这里张张,那里寻寻。少时,意识到是幻听,在原地怔怔一晌,才想到跑去看日历。
日历许久未撕了,面上的一页,还是儿媳进院待产之日。有人在日期下面,写了两行小字。一支丰华圆珠笔插在日历本上方。她猜是钱家阿妈留的地址,赶忙撕下,折好,放进口袋,忽怕脱换衣服时落掉,重新掏出来,压在热水瓶底,又怕沾到水,再放进针线盒子里。这才回到日历前,数算与孙女相见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