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影重重(鄢)
殿外的雨愈下愈大。
殿内烛火通明,唯有一人立于书案之后。夜已经深了,鄢追却并未就寝。
七日前,边关送来一道讣文,千里加急直入禁宫。圣上阅罢批复后,当夜,又着人将讣文送进了东宫。
文中所述句句恳切,既恭敬谦和又不失气度那是回纥可汗奏与当今天子的。旁话皆可不表,只一句最为紧要。
十二月九日夜安平公主薨
那夜,鄢追看着这句话,一夜未眠。直到烛火燃尽,天色欲明,鄢追突然抬手将那篇讣文撕了个粉碎。
他便撕边笑,撒了一地白纷纷。
安平,他的这位皇姐,应当是世上最为坚韧、聪慧的女子。公主远嫁回纥三载音信全无,如今,回纥新任可汗方才上位两月不到,便传来了前王妃的死讯。
圣上因此沉痛难抑,废朝三日,举国同哀。鄢追冷眼旁观,只觉得可笑。
他手下的探子回禀,新任可汗是前可汗的堂弟,以雷霆手段夺位后便将其兄、并公主所育之子斩杀。依回纥例,安平公主要再嫁新任可汗为妾。
公主宁死不从,断发起誓此生绝不二嫁,更不会嫁给杀夫杀子的仇人。
据侍候公主的婢女羌笛说,公主感染了风寒,久病难愈。那日夜里下着大雪,公主将羌笛叫到帐中,嘱托她务必将此物送至殿下手中。
鄢追恍恍惚惚听着,只见手下将一只锦盒呈在他面前。
他的眸光定住,紧紧攥着拳,却始终不敢伸手接过。因为他明白,盒中放着的东西一定足以将他彻底击垮。
是的,他知道她最后留给他的会是什么,所以他发誓,此生绝不打开。
夜更深了。鄢追铺纸提笔,他想,或许他应该为她再求一份哀荣,奏请册封安平公主为长公主。
他笃定太极殿的那位一定会准许,因为这道奏折不论谁上都会被准,只不过,这是他当下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了。
惟姑柔明立性静修德容动中规度远修好信实赖庸肃之德儿臣恭请父皇加封安平公主为安平长公主
他颓然坐倒在椅子上,望着案台旁跳跃的烛火。
记得送嫁队伍离开盛京的那天,是个晴空万里的好日子,公主与宗亲一一拜别,轮到他的时候,安平拉着他的手,笑靥如花。
弟弟,从今珍重。
紧接着,她又微微低下头,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轻柔道:多谢你,对我的这份情意。
她的手又细又冷,像玉做的簪,红唇勾起,满是怨毒与轻蔑。
这句话像是一道诅咒,从那时起便牢牢地困住了他。鄢追想,她死得实在太早了,没能看到他登上那个位子,更没能看到他会如何剿灭回纥,迎她回京。
可是现在她死了,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鄢追猛地站起身,正欲离开书案,余光却瞥见了案上的那张纸纸上的内容竟然变了。
方才他写的那份奏折,上面所有字迹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堆奇怪的、类似符咒似的图案。
鄢追眉头紧锁,将那张纸拿起仔细看了半晌,最终只在末处隐约瞧见一些文字。
今日是,周日。
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离奇的事情。
看罢,鄢追的右手不经意用力,将那张纸的边角捻出了些许褶皱。但是他并不慌乱,反而沉凝着面色,再次提笔。
今日二月初九
汝是何人
*
宋一省被张公公拎进东宫的时候,还恍惚不知发生了何事。
他正与自家夫人用饭,只听院外一片兵甲之声骤响,之后便是管家连滚带爬地闯进来哭喊。
老爷!不、不好了!
宋一省当时便吓得连碗筷都砸在了桌上,一看跟进来的张公公和郭统领,以及后者手中的东宫令,更是直接腿脚一软跪在地上。
宋掌柜,烦请跟咱家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