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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第2页)

走出屯口回望的时候,鲁秃子看见菊仍立在那儿,一动不动像尊雕像。他想起了远在奉天的秀。再次回身调转马头时,他在心里暗想∶下次该轮到杨雨田了。他一想起杨雨田,浑身上下便不停地发抖,他恨不能把杨雨田那老家伙生吞活剥了。

杨雨田那天中午正在堂屋里犯迷糊。他想睡却睡不着。自从得知张大帅被日本人炸死的消息,心里便乱糟糟的,杨么公刚走两天,他便数着指头,盼杨么公早些回来。他清楚杨么公去奉天杨宗也不会活过来,杨么公回来,哪怕带回杨宗的尸体,他的心也会踏实些,让他断了这份念想,以后的日子,只能顺其自然了。

午饭过后,他让柳金娜服侍着吸了几口水烟,便挥挥手,打发柳金娜走了。自己坐在椅子上,头一点一点像鸡啄米似的打盹。他不知道自己是真的睡着了,还是醒着,听头顶“嗖”的响了一声,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了一把刀扎在了面前的桌子上,刀上还扎了封信。他怵然四处打量,才发现窗纸被捅破了一块,那里被风吹得“扑嗒扑嗒”直响,他顿时毫毛倒竖,僵僵地缓了半天神儿才颤颤抖抖地推开门,不清不白的阳光照在雪地上,竟有些晃眼,他看了半晌,竟没发现一个人影。他复又进屋的时候,真切地看见了那把插在桌上的刀。他哆嗦着手费了挺大的劲才把刀拔出来,他展开信的时候,差点坐在地上。鲁秃子找他算账,那是迟早的事,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信很短,只有几个字:

三日取你的人头。

没有落款,按了个血手印。他知道那是鲁秃子的手印。杨雨田坐在椅子上,只觉得尿急急的憋得难受。他后悔放走了管家杨么公,遇到事没人商量。他把那封信撕了,他从桌上拾起那把刀时,心里沉了一下,最后他还是握着那把刀从堂屋里走出来,走了一圈儿他看见几个扛枪的家丁在面前走过。他心里动了一下,他随着家丁院里院外走了一圈儿,心里宽敞了许多。他看见了四个墙角高耸的炮楼子,他有些庆幸,父亲死后他修建的院墙,院墙有一人多高,足有一米厚,别说枪,就是炮打在上面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他看见了炮楼,看见了院墙,沮丧的心境宽松了许多。他甚至伸出手摸了摸土坯垒成的院墙,院墙冰冷,坚实,他手扶院墙时,笑了一下。心想,鲁秃子你想要我的人头,没那么容易哩。杨雨田觉得不能这样等着死亡临近,他要有所行动。这么想了之后,朝正房走去。他就给朱长青写了封信,他总是给朱长青写信,每次朱长青总亲自带着队伍赶来,一直等到把鲁秃子的阴谋粉碎。他知道这次朱长青不会听他召唤了,可他还是写了封信,信中提到了张大帅被炸,却没有说一句有关杨宗的话,信的内容不卑不亢,亲昵中带着几分冷峻,归根结底的意思就是让朱长青带着队伍来小住几日。然后便差人奔往三叉河东北团的营地。

这次,他并没有对朱长青抱多么大的希望。他写信的时候,杨王氏走了进来,杨王氏不识字,不知他写的是什么,只是很有耐心地看。待他差人送走信后,杨王氏才唠唠叨叨地叙说,说中午睡觉又梦见秀了,说完就抹开了眼泪。杨王氏一抹眼泪,杨雨田心里就很乱,刚好转一点的心情让杨王氏给破坏了。自从杨雨田让杨宗把秀带走,杨王氏便经常抹眼泪,哭哭啼啼地让他早日把秀接回来。杨王氏不关心杨宗,却无时无刻不记挂秀。

杨雨田终于忍不住气急败坏地说∶“秀,秀的,你就知道秀。要不是你那宝贝闺女,能给我惹下这么大祸”

“咋,那鲁秃子又要来找麻烦?”杨王氏擦干眼泪顿时噤了声。杨雨田长叹了口气。

杨王氏便拍手打掌地说:“老天爷呀,这可怎么好哇。”

杨雨田背着手从上房里走出来,走到门口,看见刚才扔掉的那把刀,他又弯腰拾起来,走了几步,想了想又扔到雪堆里。他写信的时候,想起了一个人,他要急于见到这个人。走到大门口时,看见两个家丁,抱着枪,袖手站在门旁在聊闲天。看见了他就说:“东家,出去哇?”

他哼了一声,走了两步又停住脚回头说:“刚才你们见有生人进院吗?”

一个家丁说:“没有,连个狗都没有。”

杨雨田又看了眼院墙,他不想在家丁面前说更多的话,只说了句:“看好院门。”

两个家丁一起答:“嗯哪,放心吧,东家。”

他走到后山坡时,就看见了那间木格楞,这么多年了,他还是第一次走进这间房子。他推了一下门,门虚掩着,他走进去时,看见郑清明正往火枪里填药。郑清明看见杨雨田怔了一下,很快地从炕上下来,慌手慌脚地说:“东家,你来哩。”

杨雨田仍背着手,站在屋地中央,环顾左右望了几眼屋里的摆设,除墙上悬挂着的几张兽皮,便没有其他什么摆设了。

“东家,租子的事等年底,就给你送去。”郑清明察看着杨雨田的脸色。

“侄呀,不急,你有就给我送过去,没有就放一放。”杨雨田坐在了炕上。

“东家,你往里坐,炕里热乎。”郑清明没想到东家会来他家,更没想到东家会坐在自家炕上。忙拿出叶子烟递过去。杨雨田并没有吸,关切地望着郑清明说:“侄呀,你爹死我没空儿过来,你家里的死,我也没过来,侄呀你不挑叔的理吧?”

郑清明以为东家是来要租的,万没料到东家会这么说话,爹、妻死后,还没有人这么对他说过话,他听了东家的话,喉头哽哽的,直想哭。

杨雨田看着郑清明的表情,心里快乐地笑了一下,一个更加诱人的主意在他心里鼓荡了几下,心里又笑了一次,喷着嘴说:“侄呀,你这一个人过下去咋行哩,连个饭都没人做,打猎回来,炕也没人给烧,侄儿要是不嫌弃,等过几日就把我的丫环柳金娜配给你,侄呀,你看行吧?”

郑清明怔住了,他没敢想要娶什么柳金娜,他是被杨雨田这种体贴关怀惊怔了。以前,他很少见到东家,父亲在时,领他去东家大院里交租见过几次东家,他没听见东家说过一句话,都是管家杨么公接待他们。他只不过远远地看几眼东家罢了。以前他曾听过,东家对下人刻薄,他们一家人不住在杨家大院里,没有亲眼看见,他过惯了狩猎这种清静生活,没和杨家发生过什么瓜葛。

“侄呀,叔有事要和你说一说。”杨雨田从炕上站起来,拍了拍郑清明的肩膀,眼里就流下两滴清泪,“叔一准要遭灾哩,鲁胡子惦记杨家这份家业,他们要杀人哩,杀死所有和杨家有关系的人,他们要霸占杨家的土地和山哩,日后,侄呀你怕打不成猎哩。”郑清明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他听别人说过,老虎嘴住着一群胡子,还听说胡子头就是当年给杨雨田扛长工的下人。他没想到胡子要杀东家了。他想到了红狐,他不知道,日后胡子不让他打猎了他干什么。

杨雨田又说:“侄呀,你帮帮叔吧,胡子是欺负杨家没人哩,胡子来时,你只要在墙上站一站,把胡子打跑就行哩,完事之后,叔就把柳金娜配给你。”

“东家,我去。胡子来时,你招呼我一声就是。”

“叔不会忘记你的恩德呀。”杨雨田说完,又嘘寒问暖了一番,才离开木格楞,朝杨家大院走去。他没想到猎人郑清明这么轻而易举就答应了他。他往回走时的脚步轻松了许多,他的第一个计划终于实现了。他要用郑清明的手杀死鲁胡子。想到这,他得意地笑了。

鲁秃子并不想偷偷摸摸地把杨雨田杀了,他要杀得光明正大。他要像杨雨田当年对待自己一样,对待杨雨田一次。

鲁秃子以前并不叫鲁秃子,他叫鲁大。鲁大三岁那一年,母亲死于难产,父亲鲁老大在杨家大院赶车,三匹马拉一辆桦木车,马脖子上系着铃铛,跑起来欢欢实实一路响下去。母亲死后,鲁大便过起了在车上颠沛的生活。父亲每次赶车外出,都带着他,小小的年纪,他成了一个跟包的。

十六岁那年的年根,他随父亲赶车去三叉河给杨家置办年货,离开三叉河时,天就黑了。半路上他们遇见了狼群。那是一条公狼统领着的几十只饿狼。父亲鲁老大知道两个人无论如何战胜不了几十只恶狼,便停下车,把三匹马卸下来,让鲁大骑上马。鲁大死活不依,后来父亲急了,用绳子把鲁大捆在马上,这时狼群正一点点向他们逼近了,三匹马也感受到了恐惧,焦灼不安地在雪地上打转转。鲁老大甩起赶车鞭,三匹马驮着鲁大落荒而逃,几只狼向马群追来,鲁老大在空中把鞭子甩了一个炸响,向狼群冲去……

鲁大骑马独自逃回杨家大院叫来人时,地上已是一片狼藉,雪地上只剩下了父亲几根被啃光的尸骨。那一年,他接过了父亲的赶车鞭。

那一年,杨家大小姐秀开始到三叉河镇读私塾了。秀的年纪和鲁大差不多,以前鲁大并没有注意到秀,只知道杨家有个大小姐叫秀。秀天天躲在后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只有个教私塾的老先生,天天在后院教秀和秀的哥哥杨宗读书。后来杨宗被送到了奉天去读书,秀嚷着要同哥哥一起去奉天读书。杨雨田不想让秀出人头地,只想让她识些字,长成个女人,日后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秀一个劲儿嚷着要去奉天读书,杨雨田无奈,采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就是答应秀去三叉河镇读书,三叉河镇有一个学堂。

这样一来,鲁大就承担起了接送秀上学放学的任务。秀并不是每天都回来,接送秀只是隔三差五的事。刚开始接送秀,都是由管家杨么公陪着,杨么公怀里揣着一把枪,防备着狼群。天长日久,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杨么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况且秀又不是个孩子了,杨么公便把那把枪交给了鲁大,从此以后鲁大就独自承担起了接送秀的使命。

去三叉河的路上,不是山脊就是河道,并没有什么好景致可看。秀耐不住寂寞便开始和鲁大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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