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不可。”闵齐从下首起身,站出来走到闵伊的面前,◎
“祖父,不可。”闵齐从下首起身,站出来走到闵伊的面前,七岁的稚子看起来却很严肃板正,弯腰拱手缓缓说道。
闵伊原本满面的笑意微微一收,他有些不满孙儿擅自出言,但并没有动怒,只是笑容略淡了些,“如何不可?”
他虽然一贯喜爱这个孙儿,觉得闵齐是子孙后辈中,唯一可称得上良才玉质的人,但若是闵齐心思不够端正,想要借此次机遇,贪图财物,乃至收拢人心,那么纵使是天纵之才,恐怕也不值得倾诉心血,甚至……
只能扼杀这份聪慧,自此平庸浑噩。
毕竟,作为一个传承数百年的望族,他们这些人是天生的贵族,哪怕平庸无才,血脉中的高贵也改变不了,大可以纵情享乐一生。但空有聪慧,却无匹配的品性,反而容易遭灾。
闵伊在心中百转千折,但面上却不流露分毫,状似慈祥和蔼的长者,准备静静听一听这位孙儿的见解。
谁知晓,闵齐却道,“祖父,您欲要将纸推行于天下,仅是卫国又怎能称得上天下。且您方才说,造纸一术,所用皆为残余之物,廉而低贱。
诸国贵族以豪奢为竞,纵是知晓纸的诸多益处,闻其价之低廉,恐亦生嫌隙。”
闵齐说着,又停顿了一下,尚且有些稚儿圆润的脸上,是说不出的老成持重,“更何况,诸侯国敬仰的乃是神女,而非吾卫国。”
这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
闵伊听明白了闵齐的话外之意,上一次祭祀之礼,虽然诸侯国的国君们都对神女毕恭毕敬,可是这般大的祭祀规制,一向只有宋王室才能担当得起,同为诸侯国,纵使这些国君私底下都在僭越,可也没有哪国自己僭越便罢了,还请来如此多的国君前来观礼,偏偏他们还不得不来,怎一个憋屈了事。
且当日诸萦明说并不会参与人间王位更迭,即便她如今居于卫国,却不表明定然会护着卫国,不受其他诸侯国的攻伐。
如今那些诸侯国,不过是投鼠忌器,估量着神女如今在卫国,不愿惹了眼,但这份嫌隙却未解下。
而神女示下,广施造纸之术,以利天下万民,如此好事,又怎能仅由他们卫国得利,既然要施行于天下,倒不如主动卖这个好。
他原本没想到这一茬,只顾着卫国国内的事宜,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孙儿,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远见,更难的是目光深远,能思虑天下之事。
闵伊沉吟再三,将其中关节悉数想了一遍,以至于家中候着的其他人,无不以为闵伊将要动怒而战战兢兢的时候,闵伊却突然大笑出声,他看着眼前虽然年幼,可站的比谁都端正,始终保持沉稳的孙儿,不由兴奋道:“有孙如此,当可保我闵氏百年鼎盛。”
于是第二日,闵伊就上了奏折,要将造纸之法,以神女造福众生为名,传予诸侯国的国君,并拌上国礼,以示与诸国之谊。卫王自是没什么可挑剔的,应允了闵伊所言。
如此一来,各诸侯国皆收到了卫国赠予的国礼,以及白纸若干。
当各国国君皆发觉出白纸的妙用时,再以神女造福天下苍生之名,送去了造纸之法。因为其所需的原料并不珍贵,所以买卖时,价极为低,且易于传递。
至少每日里,臣子向国君上奏,就不必有寺人抬着一担担竹简,辛苦搬运至殿内。
除此之外,其实对上层贵族们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若说有,大抵也是因其为神女手中所传扬而出,用时便如同受神女恩泽一般,心境略微不同罢了。
但对于那些底层的士人,又或是落魄的小贵族,却是一件大好事。他们可不像大贵族们一般,毫不在意钱币,只图够不够豪奢,有没有贵族该有的排场。
有些四处投靠效劳的士人,甚至为纸取了别称唤作神女纸。他们因为早已落魄,不得不成为门客,依附于大贵族,在诸侯国间辗转奔波,而得了神女所造的纸的益处,便不由发自内心的激动。
时人赞颂一个人的方是,莫不过做歌以颂之。故而,如今各国的街头巷尾,时常能听到落魄的士人们高歌赞扬诸萦。
即便是最微末的庶民,都知晓神女造了纸,可用来写字。
当然,庶民们也只是瞧个热闹,听进耳罢了。他们是不敢买纸,亦不敢学字的。在他们眼中字是高不可攀的,无比珍贵的存在,唯有鬼神认可的那些血脉高贵的贵族们,才有资格识字。
庶民,生而卑贱,如何能碰字呢?
若是让人知晓了,便是当街将他们打杀,那也是罪有应得,是玷污了鬼神造与天命之人的字。
诸萦只知晓在历史中,纸的出现,促进了普通人识字的可能,因为大大降低了识字所需的成本,但她却未能想到,不同的时代,纵使是庶民,所思所想也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