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满室异香中醒来,一时间还有些眩晕。眼前是淡青色的帐子,虽没有繁复精美的花纹,但那青色却犹如流动一般,鲜活而炫目。她试着动了动身体,左胸口立刻传来一阵刺痛,惹得她逸出一声闷哼。
左胸下便是心脏。看来他当时真是起了杀心,就如一年前一样。白轲可以杀她灭口,白溯风又有什么不可以?她用身体只是还了溶洞中的恩情,两清之后,他便不再欠她。
她躺了一会,觉得自己好些了,便试着撑起身子,谁知全身竟使不出一丝力气。虽说伤在致命处,却不该连这点力气都没有。而那异香缭绕不绝,令她本就不甚清醒的神智越发模糊。她叹了口气,便放弃了起身的念头。
但她仍然弄出了些许声响。只听“哗”的一声,床帐被猛地揭开,正午的日光倾泻而入。她眯着眼睛,在逆光中,看到了那个令她爱恨交织的男子。他还是那般绝世清俊的容颜,狭长魅惑的眼眸,却带着近乎冷酷的神色,默默地俯视着她。
清音只看了他一眼便闭上双眼,几乎在逃避一般。而在这几乎凝滞的气氛中,她忽然觉得面颊上一痒,仿佛被羽毛拂过。她吃了一惊,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白溯风纤长的手指在她脸上流连。见她睁开眼睛,白溯风唇角勾起,温言道:“你醒了?”
言语间,他的指腹仍在她面上轻抚,仿佛在确认什么。清音暗自咬牙,道:“您何不杀了我?”
她的嗓音干涩刺耳,又显得虚弱不堪。白溯风没有回答,只是在她面上轻轻一捏,笑道:“柳清音,你的面皮下,会不会隐了另一张面孔?”
清音怔了怔,强自镇定道:“您可以揭开看看。”
白溯风却收回手去,摇首道:“不必,我很喜欢你这张脸。”他顿了顿,又道:“再者,你无论易容成什么模样,我都认得出来。”
清音不语,心中却乱成一团。她不明白白溯风后半句话的意思,如果他指的是在伏虎城中认出她的事,她倒不觉的意外。但一年前,她也是带了人皮面具出现在他面前的,难道那时他已经发现了么……
不过,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清音侧过脸,冷冷道:“那是自然……我以后也没这个机会。”
白溯风并没有介意她的顶撞,毕竟逗弄一只猫儿是十分有趣的事情。如果太过温顺,便只得丢弃。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当然,如果你听话,我便不会杀你。”他唇畔带了几乎蛊惑的笑意,道:“清音,夫人在哪里?”
清音一震,咬唇不语,在那一刻心中几乎绝望。白溯风的指腹抚过手腕上那一道狰狞疤痕,又道:“夫人在哪里?”
清音仍然不语,但身子已经颤抖。白溯风又问一遍,见她仍不肯回答,便将她的手腕放置唇边,然后对着那道疤痕,轻轻地咬了下去。
清音可以忍耐他的暴虐,也可以忍耐他的滔天怒火,却无法忍耐他这种近乎调情的噬咬。她无力抽回自己的手腕,又逃不过他的唇齿,只得嘶声道:“你可以原谅白二爷,为何不能原谅夫人?!他们都是一样的啊!”
她豁出去般瞪着白溯风,眼中充满绝望。白溯风却面色大变,狠狠甩开她的手腕,怒道:“你懂什么?他们不一样,他们永远也不一样!”
这是清音第一次见到他这般失控的模样,虽然暴怒,却显得真是许多。她躺在床上,却并不觉得害怕:“城主,夫人是可怜人,您也知道,她即将逝去。为何你们就不能和平相处呢……”
白溯风冷笑一声,打断她的话语:“她又为何不肯和我和平相处?她早已疯了。她一心想要毁灭隐凤,从来没有退让过我半分,我不能让父亲留给我的城毁在她的手中,永远也不能!”
清音怔怔地望着他,不知不觉中,眼中早已含满泪水。而白溯风却渐渐冷静下来,又恢复以往淡漠的神色。他望着床上一动不动的清音,道:“你歇息吧。我们明日回城。”语毕转身离去,同来时一样突兀。
这间屋子又回归寂静。清音怔了良久,这才将手腕抬起。那道伤疤犹如蜈蚣一般狰狞,仿佛在无声地嘲笑她。清音瞪着它,忽然露出一丝微笑。
她赌赢了,不是么?他终究没有杀她。只要能够留在他身边,一切就顺利多了。当初铤而走险的这一步,终是成功了。夫人与念音只需等她的消息便好……
手腕上的疤痕也许永远也不会消去了,这可是白溯风送给她的最好礼物。当日白溯风命段昀送她回暗巷,就已经动了杀心。虽然她用身体替他解毒,但他仍要杀她灭口,只因她知道的太多太多了……
那日她前脚进门,那些杀手便涌了进来。夫人为了护她周全,当夜便一路避到北疆小镇。可那些人毕竟训练有素,当昔日的伙伴死在她眼前,她终是无法忍受。
人的感情就是无法理喻的。她恨他入骨,却也爱他痴狂。如果割腕也死不了,忘记他,是否就是最好的结局?
燕鸿的丹药十分有效,但她还是想起来了。
看来,不论谁欠了谁,一切终将无法逃避。
心机
翌日,便是归城的日子。
来时艳阳满天,走时却阴云密布。凉风瑟瑟中,白溯风同进城时一样,轻装简骑,自伏虎城青铜色的街道迤逦而过。而他的坐骑后除了随从数十人之外,多了一辆装饰华美的辕车。透过轻薄的白纱,可隐约看到美人婀娜的身影。那便是伏虎城的大小姐,她将随自己未来的夫君一起回到南疆那个温暖潮湿的古城中,过着衣食无忧的尊贵生活。
伏虎城城主与两位公子皆来送行,场面同来时一般盛大。在城中百姓的拥簇下,仪队一路行至城门外。城门冷肃高大,不远处大泽平静无波。那几人纷纷下马,依依惜别。满目苍凉中,穆如扬一袭红衣,清秀容颜上泪水涟涟。她的两位弟弟也露出哀伤的神色,不舍之情尽显。也不知过了多久,在伏虎城大总管的低声劝慰下,伏虎城城主这才放开女儿的手,老泪纵横。
白溯风以后辈之礼向伏虎城城主告别,便与穆如扬踏上归程。队伍缓缓前行,当夜色来临,景色早已荒芜。举目望去,黑褐色的土地上荒草萋萋,衬着乌沉沉的天,令人心中压抑。清音望着窗外景致,面色苍白如纸。良久,她试着动了动身子,胸口顿时又是一阵刺痛传来,令她忍不住倒抽口气。
她忍不住苦笑。白溯风将归城之日定在今天,谁还管她死活?早晨换过药后,她就被玉润带上一辆辕车,一动不动地坐了四五个时辰。如果再这样下去,只怕还没到隐凤城,她就在半途死了。不过,她若是真死了,倒也了了他的心愿。
前方传来铃铛的声音,清脆悦耳。虽说穆如扬从小被当做男子来养,仍存着小女儿心性。她在自己车驾上挂了一排铃铛,有大有小,材质也各有不同。每逢辕车行驶,那些铃铛便叮叮作响,乍听上去欢快悦耳,听久了却令人头痛欲裂。清音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倦意。
不论如何,一切还算顺利。白溯风果然没有杀她,并将她带回隐凤城。其实能在夏季结束之前离开伏虎城,本就比预期的早了许多。此时念音和章薄已经快回到隐凤城了吧,这一步棋,走得实在惊险。
她越发觉得困了,刚闭上双眼假寐,却感到辕车缓缓停下。不久,车外传来众侍卫忙碌的声响。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们便在荒地中支起硕大的帐篷,供主人住宿。随后有人在前方空地生起巨大火堆,映的四周一片通红。清音默默看了一会,不经意间目光一转,却看到一对身影缓缓而来。
两人都是熟悉之人。那玄色衣衫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