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又恢复了往日的沉寂,在被高高宫墙所隔离的一方狭隘世界里,哀怨闲愁是所有生活的感情,宛如囚禁在笼中享受荣华富贵的金丝鹊一般,被人羡慕的只是外表。
早被婵娟误,欲妆临镜慵。承恩不在貌,教妾若为容?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年年越溪女,相忆采芙蓉。闲暇之时,除了追忆无法回头的青葱岁月,只有调脂弄粉,穿针引线或浅做丹青,聊以打发寂寞漫长的光阴。
我很少再出宫门,整日看书做画习字下棋,余下的辰光全部放在了满院的花草之上,整日和那些美丽却沉默的生命在一起,内心满满的宁静,带着淡然的笑容。
冬去春来,转眼又是一季,三月初,紫禁城里破天荒的飘起了小雪,细细碎碎的挥洒,轻柔的叫人止不住的心疼。
佟妃别有心裁的自制了帖子请我赏雪,淡粉色的雪涛笺上正是佟妃一手大气磅礴的字体,上书:“三月桃花雪降,值此难得一见之景,恭请吾友四贞,琉璃亭内赏雪品茗。”
穿过景仁宫后院的月洞门,隐隐传来悠悠的琴声,飘逸绝伦,我驻足听了半晌,却是渔樵问答,不禁莞尔一笑,对玲珑道:“除了你家主子,再无他人配弹此曲。”
玲珑却是茫然不解,笑道:“奴婢可不懂,四格格说好必是好的了,格格快请吧,主子吩咐不许奴婢们过去伺候聒闹。”
我颌首,缓步走过去,生怕惊扰了她弹琴的雅兴。
佟妃盘膝坐在铺了锦垫的地上,纤纤素指娴熟的在琴弦上飞舞,我自在一旁的绣凳上坐了,这才细细打量她,上头只着了件杏子红的褂子,系了一条撒花百蝶黄裙,梳了两个横长髻,日永琴书簪斜斜插在发上,倒是手腕上戴了只碧透通亮的玉镯,越发衬的肤色白皙滑腻。素齿朱唇,倒不象是金尊玉贵的皇妃。
我禁不住在心中叹息,此等脱俗灵气之人实不该在宫中冷却了红颜,只能弹着隐晦的曲子去辗转述说如丝缕般细腻的心思。
半晌,一曲终了,佟妃方淡笑道:“见笑了,多日不弹,手指都生疏了。”
我抿了一口茶,轻笑道:“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亦不为过,何必如此自谦。”
她站起身来,坐在我的对面,俏然一笑,指着方才弹的琴道:“你可知它叫什么?”
我小心将之托起,摩挲一番,疑惑道:“莫非是清绝?”
她眼中毫不掩饰的赞叹,点头道:“好眼力。”
我轻手放下手中的古琴,道:“相传,吴钱忠懿王善琴,派遣使者去寻良木制琴,使者到了天台寺,夜晚借宿在庙里,因听到瀑布声,早起观之,在瀑布下淙石处,有一屋柱向阳而立,猜想是桐木,于是买下屋柱,用刀削开,果然内含桐木,用了一年的时间,才制成两琴,一为洗凡,一为清绝,为旷世绝品。”
佟妃嫣然巧笑道:“果然是内行之人。”
:“班门弄斧才对,只是不知你从何得来?”我随手捻起一枚果子,不经意问道。
佟妃却沉默起来,只双手极其温柔的来回抚摩了琴面,仿佛生怕碰坏了星点,素日略有些冰冷的眸中竟有些温暖的笑意,一瞬间的工夫,又是淡漠无比的神情,懒懒说起了闲话。
我心中虽疑惑,却也不再问下去,这宫里的女子啊,大多有着千回百转的心思,只能深深埋在心底某个角落,无法暴露在人前,甚至连自己都是不敢面对的。
正说笑着,乳母带了三阿哥过来,玄烨快满一岁了,前几个月刚学会走路,这会子瞧见了额娘,竟甩开乳母扶着的双手,咧开嘴笑着往亭子里跑过来,乳母只吓的魂不附体,在后头追着叫:“小祖宗,你慢着些,当心啊。”
小玄烨进得殿来,直往佟妃怀里扎,嘴里咕哝着:“额娘,都不去看我,坏额娘。”
佟妃抱起儿子,放在腿上,听儿子埋怨的话,不禁有些心酸,祖宗家法在上,谁又敢去触犯呢。
一时,乳母进来请安,我笑道:“打哪来呢?怎么没见那些太监们跟着?”
乳母气喘吁吁的赔笑道:“回格格话,打慈宁宫呢,太后想阿哥了,唤了去顽了一会子,又叫奴婢顺道到景仁宫里来给佟主儿请安。”
我和佟妃相视一笑,这才恍然,若不是太后发话,他们母子也只能在节庆方得见面呢。
佟妃见儿子盯着我瞧,笑道:“怎么,不认识姑姑了吗?”
玄烨咯咯的笑起来,圆滚滚的小手伸的老高,要我抱,我抱他过来,他紧紧搂住我的脖子,呼出的热气让我止不住的痒,不禁笑起来,他见我笑,更是欢喜,指着外头漫天的雪花道:“姑姑,雪,雪。”
我抱着他走近亭边,笑道:“玄烨也欢喜看下雪吗?”
他认真的点头,略有些口齿不清的道:“姑姑喜欢,额娘喜欢,玄烨也喜欢。”
我闻言转过身对佟妃道:“这样小的孩子,说起话儿来总是让人心里暖暖的。”
乳母亦笑道:“格格说的是呢,才在慈宁宫里头,太后喂阿哥吃糕点,阿哥先拿了给太后吃,太后咬了一口他才肯吃,太后欢喜的跟什么似的,说皇上小时候都没有那么贴心呢。”
佟妃含笑盯着小小年纪却神清骨秀,俊朗不凡的儿子,满心满眼溢出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