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迟这桩差事的麻烦,一在于事涉机密,二在于牵扯多面十分复杂。
说起机密,户部本身就是一个很容易涉密的部门。
全国疆土赋税,漕运转运,中央粮储,国库库银,全都是国家最重要的机密,牵一发而动全身。
户部尚书非当今信重心腹不可委任也,除此之外,还专门外置了兼管和监督的官员,比如内阁颜阁老,参知政事杨睢,等人。
除了分权和监督,皇帝还时不时增减调整户部官员,让户部各方势力并存,保证不会出现一言堂。
户部一举一动都需要上折请旨,皇帝允许了才可以进行下一步,不少差事哪怕是户部内部也不可以轻易透露,涉及绝密比如京仓储粮之类的,更是除了经手者,哪怕一品大员皇太子都不能知道的,更不能打听。
就譬如段家舅舅,段至诚身居高位,去年黄灾多大他知道,他心里是有猜测的,但他表面不能知道,不能好奇,更不能去了解。
萧迟找上门来,他就隐晦将前情告知并把差事关窍分析明白,再指点萧迟该怎么去下手,怎样办才能把这差事办得漂漂亮亮。
并不挑明,更不能插手。
“父皇让我从淮南道和山南东道调粮,大舅舅说,我们先去度支部调出存档,查看今年两道诸州报上来的储粮数目。”
从地方调粮,看就一句话很简单,可实际涉及的方面很多,需要精准把握住其中的分寸。
一方面要考虑车船运输等明面问题,另一方面还有考虑地方官员的反应。
淮南道山南东道合共几十个州,有大有小有贫有富,拿谁的?谁拿得多一点?谁拿得少一点?
这地方粮仓和中央粮仓是两套体系,地方粮仓由州刺史直接管辖。中央粮仓是朝廷底气,那么地方粮仓就是刺史的底气,一旦出现什么变故拿不出粮来应对,这直接关乎他头顶上的乌纱帽。
就算没变故,你掏人家底子掏超了人家心理预期,哪怕有旨意那也是结怨。
怎么拿捏好这一个度?
这对于进朝堂未满一年,对地方官员还非常陌生的萧迟而言,是个很大的考验。
“舅舅让我拿到存档后,得先估摸一下里头的水分。”
这又是一个坑,没人指点的话,恐怕得摸索多年才能明白其中关窍。
你以为存档上的数字,就等于地方仓真实的储粮量了吗?这基本是不可能的。
谨慎的官员少报一些,临时把粮袋努力多填,应付完户部核查官员后,再把粮食均回来。那他要承受的风险就小些,万一将来突发什么意外,他也有腾挪的余地。
也有些去年年景不好,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反正收缴赋粮缩水的,但他又不想如实上报带累考评影响升迁,于是送完给转运中央的粮赋后,他自己的留存就不足了。
扣扣索索挨过去一年,至于户部核查,可以采用富户借粮之类的法子先应付过去。
上述这些操作挺常见的,未必就是贪。
当然也有贪的,这些就更需要慎重了,征多点就是掏他命。根子,再征多点露了馅就直接要他的小命了。
说到这里,萧迟不大高兴:“大舅舅特地叮嘱了我,说贪官不是不能揭,但不能在这差事上揭。”
裴月明秒懂,官场也有潜。规则,除非你目的就是打倒一大片,否则在绝大多数人都有猫腻的情况下,并不合适从这角度把弄人丢官抄家。
如果真想,可以选择事后另找个由头动他。
这不就是治大国如烹小鲜么?火候最重要,该翻的时候翻翻,不该翻的时候就先压一压,否则硬翻的话,这个烹饪结果往往会不如人意的。
这道理吧,萧迟也不是听不懂,但这也不妨碍他不高兴就是了。
裴月明瞄一眼,见他拉着个脸,有些好笑:“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有贪官了?”
这家伙近来鸡血上头一心为公的,都有点嫉恶如仇的味道了,只是还没影子的事,就先气上了,亏不亏啊?
“万一没有呢?”
这倒也是。
裴月明斜睨了他一眼:“你还是先设法把这差事办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