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回头,沧桑的脸庞迫使他改口加辈:“大叔,我想问问,今天石开生上班了吗?他好像关机了,我联系不上他。”
他没有问“石开生在景区工作吗”,而是直接问有没有上班,这样显得自己和对方熟稔,打消大叔的警惕。
“小石啊。”对方拽过衣领,擦了擦汗,喘着粗气说:“早上我还碰见他了呢,你到那个‘西峰秀色’旁边的休息区找他,他今天给那送货,没碰着就等一会儿。”
乌善小连声道谢,一路跑到“西峰秀色”景点,坐在椅子上喘了半天气。这里是浅山岭西部的最高峰,有座观景亭,四周是被商店环绕的休息区,但是店铺并未营业。
“怎么都关着门啊?”乌善小焦急地兜圈,旋即反应过来,现在是为接下来的春季踏青潮提前备货。
他等了两分钟,沿着与来路相对的另一条路下山,想着肯定能迎面遇到。走了百十来阶,在一个怪石嶙峋的转弯处,他终于和苦寻的男人碰了个正着。
他呆了几秒,才喃喃道:“大圣,我一直在找你,你——阿嚏——”
飞雪钻进鼻孔,他对着男人打了个大喷嚏,慌忙捂住鼻子,确定没流鼻涕后讪讪地笑了。
“找我干吗?听你的喷嚏响不响亮?挺响的。”小石揶揄一句,绕过去继续爬山。他用麻绳背着一台沉甸甸的商用咖啡机,少说百十来斤,步履稍显沉重。
他有一万种方法,让自己轻松点,为什么不?乌善小看着他留在薄雪上的鞋印,心想:也许他在以苦行来修心。可是,他都成佛了,还苦修什么呢?
乌善小追上去,拦在小石身前,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地:“大圣,多谢你搭救我。我想求你,再救我一次。”
“你先起来,等我干完这一趟再说。”小石淡淡瞥他一眼,继续朝西峰攀登。
爬到顶,小石在仓库门口卸下咖啡机,掏出钥匙,恰巧有一家三口从另一条路爬上来。
看见小石,父亲立即借题教育,对十来岁的儿子说:“看,大哥哥多辛苦,把这么沉的东西扛上来。这种一步一个脚印,艰苦奋斗的精神值得我们学习。回去写篇周记,听到没有?”
男孩乖巧点头。
一家人坐在亭中喝水休息,母亲瞟一眼小石,低声教育道:“看到没,你不努力,以后就只能干这个。”
男孩侧头看着小石,困惑于父母的前后不一。大概是在想,周记应如何落笔,究竟是该向大哥哥学习,还是不向他学习?
将咖啡机存放在仓库,小石拍了张照片,说:“又挣了20块钱,真不容易。”
见他硬茬茬的寸头上汗水密布,乌善小拿出纸巾递过去。小石说了声谢谢,边擦汗边自顾自聊道:“一天多跑跑,能挣个三百。我算挣得少的,同事都比我多。都是五六十岁的人,基本不休息。”
“为什么干这个?”乌善小问。
“闲的,有劲没处使。”小石打开灯,展示满室的商品。成箱的方便面,饮料,零食……他摊摊手,笑道:“看,都是我最近挑上来的。”
方才遇到的大叔,是不是也挑了这么多。想到这,乌善小心念一动,蓦然懂了,注视着小石暗藏锋芒的双目:“大圣不是想卖力气,只是想知道,最苦最累的人,到底能有多苦多累。”
“算是吧。”小石赞许地瞥他一眼,捡起麻绳,语气云淡风轻:“齐天,不如齐众生。”说着,将绳子甩在肩头,走出仓库,信步下山去了,似乎没打算跟乌善小聊下去。
“大圣,你看看我,我就是众生啊。”乌善小立即撵上去,脚底一滑,叽里咕噜地滚到小石脚边。他顺势抓住对方的衣角,抬头恳求:“帮帮我,我知道你能做到。”
“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帮我找回温寒的内丹。”
小石没点头,也没拒绝,只是平静地拂开他的手,继续下山。他嘴里喊着“大圣大圣大圣”,闹哄哄地追了一路。
到了山下的总仓库,小石又继续朝西峰运东西,这次是挑饮料和香肠。乌善小像条尾巴似的跟着,终于再度斗胆挡在对方身前,先立掌合十在胸,又跪下以额触地,同时翻掌。如此重复数次,顶礼膜拜。
他不知大圣想要什么,他所能给的,是一个普通人能给佛的东西——虔诚的参拜。
“你不必跪我。”小石淡淡开口。
“你是佛,自然可以跪。”乌善小恭敬地仰望对方,“自你之后,无人再敢称齐天。”
“自我之后,也无人再被囚五百年。”
“难道你怕了?”乌善小大胆地问。
“不。”小石不以为意,“我只是想说,凡事都有代价。我渡不了你。”
“你已经渡了一半,是你用一根毫毛帮我逃离镇妖塔。”乌善小干脆地说,“你不继续帮我,就是把我留在苦海中间,我就要沉下去了。”
“你要道德绑架我。”
“我不敢。”他心里一惊,慌忙摇头。
“我救你,是因为我有恩必报,报你多给我的工资,和那些员工福利——水果。而且,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帮你了。”小石瘦削坚毅的脸上浮起一丝无奈的笑意。
“是,我知道。”乌善小依然恭谨地跪着,感觉石板路硌得膝盖很疼,“之前,我在工作群里发泄情绪,骂了管理局,肯定是你帮我说情。我在大厦的存丹室里,听见局长说‘他认识弼马温’什么的,那时我还没意识到。后来,你的毫毛把我救出镇妖塔,我才想通局长为什么没当场捏死我,因为他以为我们是朋友,他怕得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