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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帝国疑云(第1页)

北魏帝国隐藏着太多的秘密,迁都、离散部落、手铸金人、子贵母死、拓跋珪奇怪的疯病,等等,这些秘密左右着帝国的命运。都城自北向南移动,部族一个个分离,立皇后并非皇帝说了算,要用手铸金人的方式决定,立太子必须杀掉他的母亲。北方的征服者疯了吗?这些该死的事情都发生在一座新兴城市。

壹魏都平城

平城(今山西大同),内长城蜿蜒其南,外长城横卧其北,东连太行,西临黄河,天高云阔,山关相雄,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塞北重镇。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水经注》描绘出当时平城的秀丽风景:“滴翠流霞,川原欲媚,坡草茂盛,群羊点缀……挹其芳澜,郁葱可冷。”这是公元4世纪美丽云中郡的真实写照。说起古平城,熟知中国历史的人立刻会想到大汉与匈奴的第一场大会战———白登之围。平城古城始建于战国初年,是赵国的重要军事要塞。

公元398年七月,平城迎来了历史上最辉煌风光的时刻,二十七岁的蒙古和华北征服者拓跋珪决定迁都平城。平城是农耕文明与草原文明的分界线,北魏国都的选择耐人寻味,拓跋鲜卑人到底想做些什么呢?

拓跋鲜卑联盟三十多万军队经过长达一年多的大规模军事征服,以损失近乎三分之二兵力的代价终于占领后燕国的河北地区。这一场残酷的战争让所有拓跋鲜卑人陷入深思:战争到底该不该打?应不应该为进入中原付出这么惨重的代价?

北魏国的军事行动陷入停滞,既没有乘胜追击逃到辽东地区、自身动荡不宁的后燕国,也没有攻打龟缩山东苟延残喘的慕容德集团。北魏帝国上层发生冲突,以张衮为代表的汉官集团和拓跋鲜卑贵族激烈交锋,文明冲突愈演愈烈。

“文明冲突论”的提出始自美国学者亨廷顿,然而文明冲突却不是20世纪的产物,数千年来,人们都在为“文明”而战。

为什么会有冲突?利益。司马迁《史记》中曾经说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每个人都有利益,人们都为自己的利益而奋斗。利益就是文明冲突的根本原因,游牧民族要放牛牧马,农耕民族要耕田种地。北魏国的路应该怎么走?游牧,还是农耕?辽、金、元、清等游牧民族都曾经统治过北中国,他们似乎做得轻松自如,因为有个榜样———拓跋珪。

雄才远略的拓跋珪不会满足只做可汗,他要做皇帝,做天下人的皇帝。若要做中原地区的皇帝,靠武力征服是不可能的,即使得到了,也会失去。匈奴汉国、前赵,羯族后赵留下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

如果全盘汉化,植根大草原的拓跋贵族们肯吗?拓跋珪想到一个折中办法,这个想法主导了北魏帝国都城的选择。都城继续定在盛乐,定在草原上,不利于接受先进文化,更不利于对中原地区的统治。魏国控制的中原土地包括今天的河北和山西。若想效仿历代统治者,都城的选择不外乎两座城市,中山和邺城。

中山是后燕国的都城,邺城则是后赵和前燕国的都城。邺城土地肥沃、水源充足,是著名的粮仓,水陆交通便利,战略地位重要,又有前代皇朝经营。《魏书》记载魏军攻克邺城时,拓跋珪曾亲自巡登台榭,遍览宫城,将有定都之意。拓跋珪很快打消这一念头,拓跋鲜卑联盟各部落绝不会允许都城设在汉人势力强大的地区,诸部对南征作战意义早已产生怀疑。

魏军频繁对蒙古高原游牧民族发动掠夺战争,收获丰厚。南下中原,付出的代价高收益少,尤其对于主动投降的山西地区,可谓秋毫不犯,得到的土地仍然控制在汉人豪强手中。对于不熟悉农业生产的鲜卑人来说,让他们去一个不能带来财富的陌生领域很不现实。当时北魏的经济主要以畜牧业为主,兵源靠拓跋部及其部落联盟供给,不可能把都城定在没有群众基础的地方。

经过一年多的伐燕之战,魏军伤亡大半,鲜卑贵族普遍厌战,该休养生息了。拓跋珪停止军事行动,不打击后燕国在辽东的残余势力,也不攻击山东的慕容德集团,为平息后秦皇帝姚兴的怒气,减少边境摩擦,毅然杀掉仅仅在书信称呼上对姚兴不够恭敬的亲信大将奚牧,可见根本不想在南方用兵。邺城靠近后秦、南燕和东晋三国,如果迁都邺城,必然受到来自三个国家的军事威胁。

任何事情都不能操之过急,必须一步步来。不能迁都中原,也不能留在草原上。经过深思熟虑,兼顾鲜卑、汉两大集团的利益,拓跋珪决定迁都平城。通过迁都,为北魏国定下发展基调,即游牧与农耕并重。从迁都平城后的一些做法可以看得一清二楚。而这仅仅是过渡,拓跋珪真实想法,是使北魏国成为真正的中原强国。

以迁都为契机,拓跋珪加紧汉化进程,按照中原国家习俗即皇帝位,改元天兴。改掉以前留发辫的习俗,命国人束发加帽。

按照北魏的旧习俗,每年夏初祭祀天神和宗祖庙;每年夏末率领部众去阴山做退霜祈祷;每年秋季刚开始时去西郊祭天。现在改了,完全依照中原国家的古制祭庙、朝会。

北魏国模仿古都洛阳、长安和邺城,在汉代平城的基础上大兴土木营造新都。宫殿、园苑、庙台一应俱全。平城国都的建筑规模之巨、数目之繁多、布局之谨严、规划之完整前所未有。

平城分皇城、外城和郭城。外城方二十里,外郭周围三十二里,有门十二,“其郭城绕宫城南,悉筑为坊。坊开巷,大者容四五百家,小者六七十家”。京畿范围东至代郡,西及善无,南及阴馆,北尽参合。

北魏政府为改善环境,从城北引如浑水,从城西引武州川水入城,使魏都城内有潺潺流水,东西鱼池有游鱼嬉戏。水旁弱柳、丝杨、杂树交荫,配上巍峨的宫殿楼阁,真是花团锦簇一般。唐代文人张嵩的《云中古城赋》描绘了平城昔日的壮丽:“灵台山立,壁水池园,双阙万仞,九衢四达,羽旌林森,堂殿胶葛。”

拓跋珪把各地官员、豪强尽数迁到平城充实人口。经过其后历代帝王努力,到公元494年孝文大帝迁都洛阳。北魏在平城建都九十七年,历经六帝七世,成为当时北方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拥有百万人口,在当时世界也是首屈一指的大都市。

都城的迁徙,对草原牧民的生活造成冲击。就像清朝末年,人们从土地耕种走向机器大生产,怀疑、排斥、反抗,从牧民到贵族、从一个部落到另一个部落像瘟疫一样不断蔓延。为防止草原牧民集体反抗,拓跋珪准备拆散他们的部族,加快汉化。“离散部落”的政策悄悄诞生。

贰离散部落

离散部落就是将部落中的牧民离散,在北魏它是一项国家政策,策划者是汉人张衮。张衮字洪龙,上谷沮阳人,性格纯厚笃实,好学,有文才。起初在郡里做一名五官掾的小官,五官掾没有固定的职务,就是太守的左右手,幕僚角色。

拓跋珪复兴代国称王,张衮选为左长史,成为拓跋珪决策圈子中的一员,“常参大谋,决策帏幄”。破刘显、击柔然、抵御燕军入侵、入主中原等一系列战役中,张衮为拓跋珪出谋划策,算无遗漏,拓跋珪言听计从,也算一对千古知遇的君臣。

张衮在拓跋珪尚未建立功业前经常对人说:“昔乐毅杖策于燕昭,公远委身于魏武,盖命世难可期,千载不易遇。主上天姿杰迈,逸志凌霄,必能囊括六合,混一四海。夫遭风云之会,不建腾跃之功者,非人豪也。”张衮自比乐毅、荀攸,看准拓跋珪是能够统一天下的英雄。

游牧民族入主中原,在魏晋之前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匈奴人谱写了这个神话,羯人和氐人,还有慕容鲜卑人继续着神话传说,最终结局均以悲剧收场。张衮意识到单纯靠胡人的武力统一不了天下。

鲜卑民族想要在中原立足,比起匈奴、羯、氐和羌各族来,困难更多。匈奴和羯族在东汉末年已然入塞,氐、羌更不用说,长久以来,一直和汉人共同劳作生息,适应农耕文明生活方式比较快。鲜卑人则是典型的游牧民族,长期生活在大草原,对农耕很陌生。怎样才能把鲜卑人变成汉人?

张衮提出“离散部落,编户齐民”的国家政策。不让他们放羊,让他们种地。强制解散血缘关系的各部落,分给土地让牧民耕种。把牧民固定在土地上,使他们成为国家的编户农民,不再隶属于部落大人。

张衮好狠,一举断掉游牧民的根。拓跋珪借贺兰部战败之际,拿贺兰部开刀,使亲舅舅贺讷成为无所统领的孤家寡人。这不过是个开头,当然不止贺兰部一家,解散后的部落牧民变成普通民户,分地定居,不许自由迁徙,部落君长大人也当做普通民户看待。

魏军攻克中山后,迁徙后燕境内汉人及慕容鲜卑等杂夷三十六万、百工伎巧十余万口到平城,分牛分田,和分土定居的拓跋鲜卑人一道成为北魏的农民。为给游牧人做示范,拓跋珪亲耕藉田,带头务农,为百姓做表率。北魏的农业经济得到快速发展,但是游牧守旧势力依然强大。北魏国内并存两种文明,两种制度,双方展开了一轮又一轮的斗争,这种斗争贯穿整个北魏历史,甚至直到北魏灭亡,他们仍然在战斗。

汉人和鲜卑人的矛盾被激化,冲突不可避免。“诸部子孙失业赐爵者二千余人。”《魏书?太祖纪》中的一句话把矛盾显露无遗。部落联盟中许多人的子孙失业了,估计不肯务农,拓跋珪只得安慰性地赏赐爵位。以拓跋仪和穆崇为首的鲜卑贵族开始反攻,把矛头指向汉人领袖张衮。收拾人要抓住小辫子,张衮有什么小辫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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