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李御史,他慷慨激昂地道:“陛下以孝治天下,当以太皇太后和太后安危为重。请陛下早移荧惑星,未免荧惑星久留勾陈,遗祸中宫。”
“荒唐!仅凭一纸签文,怎能断定未来的皇后即是荧惑星?”御史说罢,二驸马孙翩出列反驳道:“皇后乃太皇太后亲自定下,八字乃天作之合,婚期更是钦天监监正选定的大吉之日。此时反复,你是在指责太皇太后,还是以为钦天监胡言乱语?”
钦天监监副同列百官,闻言马上道:“微臣虽不知谁人应此荧惑星,但天时并非一成不变。时移境迁、人非定数,天时也会随之而变。”
“监副慎言。”钱户部侍郎沉声道:“太皇太后匡扶社稷、太后慈恩深厚、未来皇后仪端行方,皆堪为天下女子表率。监副究竟是在说谁行而不端,惹来天罚?”
这话极重,钦天监监副立刻跪在了地上,对楚正则叩首道:“微臣不敢!”
“有何不敢?”李御史断声道:“圣驾面前,我等为臣,既直其道,爰顾其身,才是忠君报国。且不论是谁引来天罚,太皇太后重病,为人臣子当竭尽全力,但凡有一线之机,也要尽力尝试。”
“钱侍郎,你可不要因为薛姑娘是你胞妹的弟子,而心生偏颇。如今上天赐恩,有可解之法,不论成与否,都须一试。”御史沉声反问道:“难道太皇太后和太后的安危,不值得薛家小娘子三年不移吗?”
许大老爷心里拍手叫好。
怎么可能有人敢说不值?
“若是可解之法,当然须得一试。”钱户部侍郎也并不敢正面回答御史的质问,反问道:“但谁能知道,这就是上天恩赐的可解之法?薛姑娘三年不移自是无妨,但她也是未来皇后。你是想鼓动换后,还是想让陛下大婚再推迟三年?!”
钱户部侍郎的声音朗朗,将群臣的想法昭然若揭地摆在了台面上,引来窃窃私语。
“钱侍郎扣得好大一顶帽子。”李御史冷笑道:“钱侍郎,臣孑然一身,尊荣为天子所赐,与薛家无仇怨亦无恩情,可不似你这般!”
他说完,立刻跪在了地上,掷地有声地道:“天象非臣所移,签文非臣所抽。微臣一心为太皇太后,亦是为陛下故。陛下方亲自主持殿试,士林瞩目、百姓敬服。天道重孝,否则,以何稳定天下万民之心?”
李御史说罢,叩首道:“见太皇太后危急、太后忧患在隐,臣忝为御史,蒙圣恩,当直言。纵使薛姑娘为薛老丞相之孙、纵使薛老丞相为三朝老臣,臣舍己身,也必须要说诸位大人不敢明说的话。请陛下明鉴!”
楚正则垂首看着跪在金銮殿上的李御史。
李御史出身清贫,是蒋御史大夫年纪最大的门生,与蒋御史大夫刚强的性格一脉相承。家中妻亡子丧,的确是个孤家寡人。
此时,蒋御史大夫反倒没有李御史那样响当当、硬邦邦,但看着已须发皆白的门生,他终于还是出列道:“陛下,请恕臣等直言不讳之罪。”
楚正则颔首,沉声道:“都起来说话。”
跪在地上的钦天监监副和李御史叩谢皇恩,都站了起来。
他们这一站起来,就有更多的人出列附和。
工部、吏部……
楚正则端坐在龙椅之上,看着这些出列的人,如一尊石雕,沉默不语。
直到薛老丞相颤巍巍地执玉笏,也站了出来:“陛下,李御史所言不无道理。”
此话一出,有不少朝臣都没控制住,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但许门下令和许大老爷,却是齐齐一震,先前做壁上观的神态一扫而空,目露警醒。
“眼下太皇太后危急、太后身边已生忧患,纵使一线之机,也不可错放。”薛老丞相苍然的声音在殿中响起:“若化解之机应在老臣孙女身上,老臣愿替孙女请罪,请陛下准其归家。”
这一次,就连一直事不关己的赵尚书令,都不由得抬头看向薛老丞相。
这一步退,再想进,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不过,老臣的孙女素有贤名,绝无行而不端,祸引天罚的可能。”薛老丞相声缓而清晰:“故此,老臣以为,钱侍郎所言也并非虚妄。”
翰林院的顾掌院学士闻言立刻道:“老丞相所言甚是。臣听闻,薛姑娘虽未在巾帼书院就读,但在巾帼书院有口皆碑。更在殿试前化解士子争端,于社稷有功。”
顾掌院学士很清楚薛玉润先前解救云枝之事,更何况,薛玉润在乞巧宴上帮了他的孙女顾如瑛、乃至整个顾家的大忙,他对薛玉润多有好感。
再者,他是皇上的外祖父,非常清楚皇上与薛玉润的关系。而且,翰林院即将入学的状元云远辙视薛玉润为恩人,探花赵渤亦与薛玉润相熟,他此时替薛玉润说一句话,毫无不妥之处。
就连赵尚书令想了想,也道:“陛下,天灾人祸,的确尚未可知。”
这句话,虽然看起来仍是中立两不相帮的姿态,但并不全然相信这是“上天示警”,而倾向于详查,就已经是偏向了薛家。
许大老爷握紧了玉笏,忍着没有瞪赵尚书令一眼。
三省长官,两位已经表态,不容许门下令不说话:“天灾人祸,须得详查。可命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会同三省共同侦办审理。”
“只是,太皇太后的病情刻不容缓,太后的安危也不容忽视。”许门下令叹声道:“只能委屈薛姑娘,暂居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