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姓段,乃是庐州的一个恶霸地主,平日里游手好闲、欺男霸女,只靠着祖上留下的金银过日子。
后来,有人给他出主意,说他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要犯事下狱,倒不如早做打算——使些银子给京中的高门或高官,送上财喜谋个靠山,即便将来真出事儿了,也能有个保障。
他想想也是,便托人上京打听,惊喜地发现京中有个高门与他同姓,往祖上数八代还是亲兄弟。可这京城段氏乃是舒氏的姻亲,又与其他高门望族颇有往来,可谓一门显贵,根本看不上他。
此番投靠不成,他便转头攀上宫中太监,着人牵线搭桥,总算是与黄忧勤搭上了关系。后来他给黄忧勤孝敬了不少金银珠宝,黄忧勤便给他安排了不少官职,甚至将他调至京中,做了京城府尹。
前世,戎狄入侵时,若非此人贪婪无度、暗中将京城的粮仓搬空。舒明义等人在京中死守,也断不会落得个弹尽粮绝、身死国灭的地步。
凌冽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默默收回手,合上了窗户。
外头的吵闹自然也惊动了负责送亲的舒明义,小将军素来警惕,是披着铠甲、提枪带亲兵前来的,一出现就将凌冽所在的屋子和整个驿馆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段太守见着舒明义,脸上立刻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极亲密地上前见礼,“想必这位就是舒家表弟吧?在下段德祐,是镜城的太守。”说着,他还从身后拉出个柴杆子一样的瘦子,“这是我的侄子,也是镜城的掾史。快,叫小叔叔。”
那瘦子倒是听话,当场就要对着舒明义拜下行大礼。
结果舒明义一闪身,翻了个抢花就将人下跪的力道给扶住,他冷冷地看着眼前的段德祐,“别乱攀亲。”
“表弟,你这就说不过去了,我……”段德祐还想说什么,舒明义的枪头已经翻手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叫将军。”
段德祐吞了口唾沫,尴尬地举起了双手后退一步,“舒、舒将军。”
舒明义眯起眼睛来,警告地看了这位段太守一眼,“我家倒是有位大伯母姓段,但出了五服毫无关系,还望段太守明白事理。”
“……嘿嘿,自然,自然,下官、下官明白的。”
此时,外头的鞭炮声终于歇了,段德祐带来的人被舒明义的士兵围在驿馆之中——那是一队穿着红绸喜服的喜乐班子,拿着面鼓、铜锣、唢呐之类。
舒明义用下巴努了努那群人,“干什么的?”
“啊,他们啊,”段德祐又堆起了满脸谄媚的笑容,“这不是上头下了圣旨,说是您和北宁王来此,和亲一事上也找不到好的礼官,事急从权,便让小人来暂代。这些啊,是我找的礼乐班子。”
礼官?
舒明义倒忘了这一茬。
按婚俗,无论男女还是男男成婚,都需一名主婚人。
而在和亲这事上的主婚人,便是“御敕礼官”。礼官需得备齐礼乐班子、铺地吉毯、送亲花轿和彩扎喜果等用,还需在福地主持个简单的成婚典礼。
有镇北军和北宁王守在北疆,这些年锦朝过的都是安稳日子,根本没几桩和亲的前例。直到此刻,舒明义才意识到,朝廷对北宁王是如何的敷衍了事:一场和亲,御敕礼官竟选这么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舒明义气得半句话都不想同段德祐说。
他不搭腔,段德祐却自顾自地介绍开了,说在这鸟不拉屎的镜城,他能找齐一套礼乐班子可不容易。且锦朝是泱泱上朝、礼仪之邦,断不能在此事上被蛮国看轻了去。他说得唾沫星子横飞,被他夸得天花乱坠的那个乐班里,却多是些面□□猾之辈。
舒明义翻了个白眼,正想说点什么时,那边驿馆的房间窗户,却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院内众人闻声回头,却见推窗之人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厮。
小厮拿支杆将那雕花六棱的窗户撑撑好后就退开了,露出了他身后一个静静坐着的散发公子,这公子身上披着一身郁金袷棉的双层明衣,金线描的偃领上裹着厚厚的白绒。
他眉形细秀,眉棱骨高挺,内眼角内勾而外眼角上挑,眸色分明而睑裂极长。挺翘的鼻峰下,一张仰月弯弓唇,唇缘弓饱满、唇色浅淡。
屋外的月华如水,燃起的簇簇火光照映在他白皙若雪的面庞上,其美如画,叫人挪不开眼。
段德祐愣在了当场。
“镜城太守,见到本王、为何不拜?”
清冷的声音让院内众人回神,驿丞双腿一哆嗦就跪了下去。
而那段德祐的身上却窜起一股子邪火,满脑子龌龊妄念,他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北宁王看,那露骨而放肆的眼神让元宵都感觉到了冒犯。
不等小管事发怒,舒明义就用枪柄狠狠地敲了段德祐一下,“段太守!”
这一下挨得结实,段德祐惨呼一声,总算回神扑通跪下,见他拜了,掾史和一班乐师才稀稀拉拉跪下行礼。
凌冽面无表情地扫过那一群所谓乐师,他看向段德祐,道:“大人既是钦定礼官,想必对大典细节无一不明。还请大人将那御赐的《敕令礼单》借本王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