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悄然爬上山峦,照亮了秦州治下的曲郡和岐山。
山下马蹄形的山谷里,驻扎着浩浩荡荡的戎狄大军,谷口的拒马前,有一队中原士兵正在邀战,直骂戎狄主将是缩头乌龟,不敢正面一战。
前往勘察的戎狄武士回禀,说这支叫阵的军队约莫有四五万人,为首只得一个年青将军,身骑枣红马、持长|枪,年纪在二十上下。
听得这些,压眉喝药的伊稚查乐了,“你们中原人可真有趣。”
简先生沉眉看着沙盘,“昨日大王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修长的手指点在淮河上,指甲修建的圆润好看,手背上却有一块烧伤,那伤疤蜿蜒往上,一直延伸到了他的袖管中,泛红结痂的伤疤让伊稚查撇了撇嘴,最终他收回了目光,“先生料事如神,本王服了。”
“让提笪带着他的人去,若不够,再加上狸昌族。”伊稚查又吩咐道。
报讯的武士点头,领命离去。
等军中骚动着出了兵马,简先生才慢腾腾坐回他的位置上,“大王还说中原人有趣,您这命令,不同样有意思得很?”
伊稚查“哦?”了一声,问道:“此话怎讲?”
“提笪从前拥护大太子,狸昌族则给大太子提供了粮草。”
伊稚查哈哈一笑,“这等有眼无珠的夯货,送到前线当靶子不是正好?中原人要炸堤坝,他们若能拦下最好,拦不下,那也算是我成全他们下去给我大哥尽忠不是么?”
说着,他还抬起了放在旁边的酒樽,冲简先生做了一个举杯的动作。
简先生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伊稚查这只酒樽呈圆形,外围镶嵌了宝石、镀了黄金,可即便装饰得再精致,简先生也记得这只酒樽原本的模样——戎狄从前的大太子音单那颗被斩下的头颅,森然头骨被剖开,剜出脑髓,洗净炮制盛酒。
“怎么瞧先生眼神,好似并不赞同的我的做法?”伊稚查放下酒樽,命亲信传讯——要余下大军集结退到两侧高地,若提笪能成功,大军就会顺势攻打秦州;若不能,他们便退回到京畿去。
吩咐完,伊稚查才道:“您不是教过我,‘一次不忠、百次不容’么?”
简先生摇摇头,只道:“收拾东西吧。”
他没告诉伊稚查,其实背叛过一次的人更好用。
是谓:叛者其惭,遇战必勇。
不过像伊稚查这样肆无忌惮、能将异母兄弟的脑袋做成酒樽的人,他倒觉得没必要讲这么多,戎狄死多少、如何死,同他又有什么干系——
简先生看着帐外渐渐高起的明日,唇角绽放了一抹不可察觉的笑:他们不过是他借来的一柄利刃,用来涤荡清净山河,待烈火焚尽,天地河山定重归明君。
○○○
青州境内,堤坝之上。
奉命而来的狸昌族骑兵,从没想到中原还有这样的疯子。
简先生只告诉他们,淮河上游这处堤坝是个潜在风险,若叫中原人炸毁,必成山洪冲击大军。果然他们赶来后,就在堤坝下看见了无数埋着的黑|火|药,还有几个正在点燃引线的蛮国勇士。
他们弯弓欲射,却从旁杀出这么个一点就炸、身后还拉着一车桐油的疯子。
狸昌族骑兵提着马缰踟蹰了一会儿,带头那位便有了决断。他语调飞快地说着戎狄翟语,带头朝韩乡晨扑过去,韩乡晨一愣,咬牙正准备点燃身上的炸|药,那狸昌族的武士就挥刀砍向了他持火把的手臂。
韩乡晨势单力薄,他护着火把,就无法兼顾身后的小板车。
剩下的戎狄骑兵趁势而上,扑上去抢走了那一车桐油。
站在下方的蛮国勇士已点燃了引线,见堤坝上出现了敌人也不好再上前,只能退到安全位置、攀着两岸垂落的绳索先撤离。
结果才上岸,就看见戎狄倒掉了油坛中桐油,涤荡干净坛子、就地取水往下泼。
有一两组引线因此被扑灭,负责的蛮国勇士还想上前,才走了一步,就被身边人拉住:“你不要命了!”
“可是……”他的话才说一半,就听见呯呯数声,堤坝下,戎狄还没来得及扑灭的炸药被引燃,那扇形的石墙上,目所能见地裂开了数道豁口,淮河水顺裂缝汩汩流出,却没能冲垮大坝。
随着水流的流速增加,石墙上的豁口也越来越大,整个堤坝上发出了恐怖的咔嚓声。
此刻,无论是谁凑上去,都可能会被涌出来的河水吞没。
那勇士不敢动了,他身边的蛮国勇士们也不知所措地看着那堤坝——他们得到的命令是点燃炸|药,但威力算好的炸药被搅局的戎狄破坏了大半,如今竟是进退维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