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徽廿五年,季春三月。
景华街上百花开罢,徒留杨柳依依。
去岁南境蛮国的老蛮王过世,蜀中舒氏趁机联合蛮国叛党谋逆,朝堂派出的抚远大军同蛮人通力合作,终于,在金沙江畔,平息了战祸。
新任蛮王乌宇洛少年有为,联合百越国开凿了南达远洋的水中商路,且兼收并蓄,与蒲干、天竺等国来往亲密,国力强盛、不容小觑。
抚远将军郭鸾声上书朝堂,请求朝廷趁势与蛮国联合,约为兄弟之国,世代邦交友好,也能借蛮国南通的水道,更方便地贩来南洋之物。
朝廷闻讯议后,觉得还是联姻更好。
只是,长公主已出嫁,太子也已纳了太子妃,朝中尚未婚配的适龄皇子只余七皇子一个。
七皇子为苏贵妃所出,生性聪颖、文武俱佳,深得陛下宠爱,特赦留居宫中长大。两年前及冠才分封了宁王,赐居到宫禁外、京城内的武王街居住。
虽说锦朝男妻之风由来已久,但若七皇子不愿,百官也奈何不得。
好在教导七皇子骑射的两位大将军一力相保,上门好言相劝,才让七皇子勉强接受了这门婚事。
不过,两位将军并未对皇上明言——
七皇子面上虽答允了此事,但这几日总让王府的小厮往外头去打探蛮国小王子的消息,依着他活络的性子,若未来王妃不合他心意,指不定还有事闹。
两位将军默契地对视一眼:那些,便是皇上和贵妃娘娘往后要烦心的了。
京中和亲计定,蛮国也尽快送来了国书。
这乌宇洛虽是南境蛮人,但身边不乏能人异士,他有容人胸襟,又仰慕中原文化,一封国书上字迹飘逸潇洒,遣词造句无不显露大家之风,皇帝惊为天人,更要文武百官传阅此书。
众人看过,赞不绝口,皆以和亲为妙。
除却国书,乌宇洛还按着中原规矩,附上了弟弟的姓名庚帖。
皇帝将国书交给了朝臣,让礼部誊抄了庚帖算过八字,自己揣着本件直奔苏贵妃宫中。
苏贵妃是江南女子,宫苑中开凿了水渠,一半宫殿临水而建,亭台楼阁淹没在青松翠竹绿荷中,一跨入院内,就仿佛置身于真正的江南水乡:青砖黑瓦、雾隐白墙。
听着宫人禀报,苏贵妃由宫女扶着,施施然穿过水榭长廊。
她今日着一席青纱襦裙,虽年逾四十,匆匆岁月却似乎别样怜取美人,她站在水榭三级的石阶上,斜云挽髻中系着一道墨蓝色发带,拴着白羽的尾端随着微风在风中飘扬。
“陛下来了?”苏贵妃笑,柔柔的眼睛弯下来,即便有细纹,看上去依旧可人。
皇帝一时看得有些痴,是身边公公轻轻扯了衣袖,才回神咳了一声,他走上前来,替宫人扶了爱妃的手,然后才殷殷道:“蛮国送来了那小王子的姓名庚帖,我便急急寻来给你看看。”
苏贵妃听了,也正了神色,接过那八字来看。
跟在皇帝身边的公公凑趣搭话,说已请星官看过,这位蛮国小王子的生辰八字与七皇子的极为相配,皆是富贵无两的命数,能添旺福寿,将来两人定能美满长久。
“星官礼官都是捡好听的说,”苏贵妃好笑地看那公公一眼,“皇儿贵为王爷,何须更大的富贵呢?”
太监眼睛一转,缩了脖子、赔笑着打了自己一嘴巴,直道自己失言。
自从苏贵妃进宫,盛宠不衰,前几年因七皇子久居宫闱之事,还闹出了不少动摇国本的纷争。
这话可大可小,若让有心人过话到皇后和太子身边,只怕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好在,皇帝和苏贵妃并未计较,只相扶着絮絮说话,跟寻常人家操心子女婚配的父母无甚两样。
皇帝道:“我也听人说了,那孩子是个好孩子,可惜为外邦番妃所生,不是嫡出……”
“……”苏贵妃拧他一下,声音转高,“您说什么?!”
“哎哎哎,”皇帝痛呼,忙小心赔礼,“没没没,是好孩子,顶顶好的孩子,同我们庭儿最相配。”
苏贵妃斜了他一眼,松开了拧他手臂的手,然后才挽着皇帝轻声道:“庭儿是好性儿,皇后娘娘和太子也是敦厚人,您要顾着他们的颜面,莫叫人再生了事端,有您在时,还能保我们娘俩无虞——”
皇帝可听不得她说这个,连连倒出好话来劝。
可苏贵妃又想到了几年前的易储风波,她拧着秀眉,指尖一下下点在皇帝胸口,“太子身后有舒家,我是个无用的,娘家没多少势力,将来若再有人生事,卷着我和庭儿不说,还要连累尹、郭两位将军。”
皇帝连连劝了,见爱妃神色悒悒,便又想法子逗她,“所以,这不,朕给爱妃和庭儿寻了个靠山不是?”
苏贵妃被逗笑了,“……八字都还没一撇呢,陛下倒先算计起亲家来了。”
见她笑,皇帝也松了一口气,用眼神示意旁边的太监宫人退下,自己揽着苏贵妃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