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意外,当天夜里,小元管事就被罚抄了一百遍《大锦刑律》。
而原本已进入帐中的小蛮王,则在一阵灯火摇曳后、整个人屁股向后摔在草地上,门口巡防的两个小勇士,都清晰地看见他脸上浮起的掌印。
勇士们对视一眼,尴尬地找了由头离去。
剩下乌宇恬风站在夜风里,他摸摸自己微烫的脸颊,看着漆黑一片的营帐,低低笑出声——
他吹口哨叫来大老虎,哥哥不许他进屋,他便带阿虎到附近的树上睡。
反正,在大巫将他带上圣山前,乌宇恬风夜里经常没地方睡,小小的他总会和大阿虎依偎在一起,在茂密的望天树林中闲庭信步,看着湛蓝夜空中:星汉皎皎、明月清清。
吊睛白额的大老虎闻声从林中蹿出,亲昵地蹭蹭小蛮王的腿。
南境地势整体偏高,日落后天凉风急,大老虎紧紧地贴着乌宇恬风,一人一虎踩着江水推上来的细白砂石,缓缓朝林中走。
没走几步,大老虎忽然瞪圆兽瞳、伏低身躯,龇牙咧嘴地嘶嘶发出低吼。
乌宇恬风抬头,远远看见斜倚在一株大榕树下的苏妮姬,他忙安抚地摸摸阿虎脑袋,“你……还没走?”
“原本走了,”苏妮姬笑,上前,掏出一条细长的五彩绳,“回寨换衣裳时,忽然想起小时阿婆给我编过许多这种腰坠绳扣,上头的结是松乏的,正好能系您那瓶子。”
乌宇恬风一愣。
苏妮姬将东西直接塞到他手中,小麦肤色的姑娘在月下俏皮一笑,道:“您就放心收着吧,若是华邑姆问,您记得告诉他这个不值钱,我还有许多许多条呢!”
乌宇恬风垂眸看着那条小巧精致的五彩绳,绳长四五寸,下垂暗黄、深红二色流苏,正中一个活扣,拉紧就能牢牢圈住那个白瓷小瓶。
他勾起嘴角,“多谢。”
苏妮姬盈盈一笑,将双手交叠在胸口深深一揖道:“愿蚩尤大神保佑您和华邑姆,永远平安幸福!”
乌宇恬风搂着阿虎,目送她离开后,才小心翼翼地将那五彩绳收进自己腰侧的布兜。
他们继续往前,行了一段路后,又遇见在河滩上夜钓的伊赤姆。大叔燃着篝火,好不惬意地温着小酒,见乌宇恬风过来,伊赤姆好笑地睨他一眼,道:“被王爷赶出来啦?”
乌宇恬风坐过去,撇撇嘴,故意捡起一块鹅卵石扔进河水里。
“喂!”伊赤姆忙握稳自己的竿,“小坏蛋别惊了我的鱼!”
乌宇恬风叹了一息,双手交叠在脑后,往后躺平在草地上——夜空中明月高悬、星斑点点,偶有寒鸦飞掠、林鸮低呜。大老虎也顺势趴下来,露出暖烘烘的肚子焐着他。
伊赤姆瞧他那样儿,摇头糗道:“没出息。”
乌宇恬风撅噘嘴,翻身拖腮、趴到草坪上,“都怪你!”
“……”伊赤姆奇了,“您自己玩火,怎好怪起我来?”
“都怪老师你!没好好教我中原人房中的规矩,”乌宇恬风皱皱鼻子,“不然我才不会被哥哥骂呢!”
伊赤姆一噎,讪讪道:“教你别的,也没见你多用心……”
“别的又没多重要……”乌宇恬风丧气地趴下去,将金灿灿的大脑袋枕到了双臂中,他偏着头看伊赤姆放在钦敦江上起落的浮漂,复想起凌冽白皙嫩红耳朵尖尖,他闭眼、忍不住餍足一笑:哥哥真不经逗。
他承认,在清楚小瓶子里到底装了什么后,他是生了点旖旎妄念。
但说那句话时,他只是使坏、只是想在口舌间讨些甜头——既然承诺过,要等哥哥真正情牵意惹,他便会说到做到。
只是,霜庭哥哥明明生得这般好看,平日里却惯爱端着:一张俊脸笑起来那样好看,却偏偏喜欢寒着脸、抿着嘴装凶神恶煞。
这时,乌宇恬风就爱故意惹凌冽动怒,毕竟,他可爱惨了那一瞬的面红耳赤、眼尾红洇。
“您啊,”伊赤姆摇摇头,重新提起钓竿、穿上新鱼饵,“真那么想学,回去我给你找几本书就是了。”
一听到“书”,乌宇恬风连连摇头,“您忘了上次哥哥烧了许多么?再说,一提房中这点子事儿,中原人的用词就含蓄晦涩,什么‘龙翻、虎步、猿搏、蝉缚*’的,我都看不懂!”
“您既知道中原人含蓄……”伊赤姆明白了,“合着您就是故意欺负王爷玩呢?”
乌宇恬风浅笑,绿眼睛亮亮的,“怎么就欺负啦?哥哥总是绷着嘛,我想他多点不一样的情绪表情,再说,天地阴阳、七情六欲,本是自然之理。中原人好奇怪,这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伊赤姆摇头笑,本想说点什么,结果一抬头就看见小蛮王身后,远远出现了一簇灯火:
帐前巡逻的两个小勇士,正一前一后地引着凌冽朝这边走。
凌冽裹着厚茸裘,一半下巴被黑绒领挡住,露出半张白皙精致的冷脸。他双手都拢在手炉中,怀里却还是多抱了一件深蓝色的厚外衫——
伊赤姆眼光流转:大锦北宁王,端得是冷面凶悍,内里其实比谁都容易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