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熙殿是皇后寝宫,往日一派肃穆,今夜却热闹得如同街头集市。
榻上躺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痛苦地闭着双眼,脸色已经呈灰败之态。珠翠满头的皇后正伏在床边,看样子已经哭过了,心如死灰般目光呆滞。纱帘外是焦急踱步的元徽帝,以及一大群屏息凝神的宫人。
观尘坐在房间东边的角落里,闭着眼睛一边敲木鱼,一边诵经。
殿内的一切都显得有些平静而荒唐。
“够了,别再念你那劳什子经文了。”元徽帝实在受不了木鱼声在他耳边永无止境地响下去,也不顾祖宗规矩,忍不住训斥悬清寺住持。
观尘就像没有脾气似的放下了犍锤,停止了诵经,睁眼看过去。
此时的元徽帝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还要焦虑,也不知是在对谁说话:“整个太医院的人都没有辙,找佛祖又有什么用,他能把朕的皇儿给救回来吗……父皇当初真不该信什么佛,就是成日沉迷佛经,毁了天家气运,今日朕膝下子嗣才会这么凋零。
“报应,这都是祖辈传下来的报应……”
观尘透过纱帘朝里面望去,皇帝膝下唯一一位皇子已经半只脚迈进了鬼门关,而皇帝本人此时担心的却不是孩子的病痛,而是皇位后继无人。
三皇子已经病了数日,且病情来势汹汹,一日比一日严重。就连太医院内的圣手也对此无能为力,甚至连病因都各有说法。
此事来得蹊跷,故而就连元徽帝都不得不暂时求神拜佛,克制着嫌弃将观尘请进宫内时时诵经祈福。
然而三皇子的病也不是那么突兀。
圣上如今三十四岁,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纪,还是皇子时便已纳了许多妾室,即位以后更是大肆充盈后宫。
虽然妻妾成群,但元徽帝本人仿佛天生就与自己的孩子无缘。潜邸内前前后后一共降生过六位孩子,后来纷纷夭折,到如今也就剩下一儿一女。
被他视为珍宝的三皇子也即将离他而去,元徽帝实在顾不上帝王风度,暴躁得如同心智未开的野兽。
正在焦头烂额之时,太后来了。
听到内侍唱喝,元徽帝仿佛看见了希望,赶紧迎了出去。
还没走到跟前就大声问道:“母后!您带了什么法子过来?”
太后这一生历经大风大浪,跟着先帝起于微时,一路披荆斩棘,最终坐到了太后宝座上。
故而她并不如自己儿子那般急躁,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走到殿内瞧了瞧皇孙,之后紧绷着神情将所有宫人都屏退。瞥了一眼观尘,犹豫片刻还是没有让他出去。
“母后,您说话啊!”元徽帝在自己亲生母亲面前仿佛又变成了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太后终于沉声开口:“让人把明望叫进宫里来。”
“把他叫来做什么?”皇帝疑惑不解,“母后嫌这里还不够乱吗?”
太后没有理会,而是转头对观尘双手合十,俯身道:“大师,多谢悬清寺护佑明家,还请大师继续诵经。”
观尘回了一礼。
*
贤亲王来得很快,不出两柱香的时间,就匆匆赶到了宁熙殿。
“何事如此匆忙?”贤亲王的声音在他看见榻上躺着的小孩之后,戛然而止。
太后端坐在椅子里,朝他招了招手,“哀家和皇帝有事要同你商量。”
明望走了过去,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角落里的僧人。
而观尘察觉到余光里那双视线,只微微摇了摇头。
看来今夜他是要被迫听一场皇家秘辛了。
果然,待贤亲王走到太后面前,她老人家终于松口,且语出惊人:“孩子,眼下情形你也看见了,咱们明家眼看就要后继无人,母后叫你来是想和你商量……王妃如今身怀六甲,太医又诊出是双生子,这是子孙兴旺的好事。故而母后想,不如将陶儿接进宫里教养,你觉得如何?”
陶儿便是明陶,贤亲王的长子。
观尘顿时了然,太后原来是想替元徽帝抢一个儿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