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妃皱了皱眉,道:“他是你什么人,值得你这样护着?”季淑道:“他并非我什么人,只是他对我真心实意地好,我便也要加倍地对他好。”天权神色微变。清妃看看季淑,又看看天权,笑道:“淑儿,你可是个多情的人呢,别说我未曾同你说过,多情不似无情苦啊……”说着便又笑,不过这回的笑,却隐隐地有几分无奈意味,笑罢了便道:“我答应你便是了,把剑放下罢。”
季淑松了口气,天权抬手将剑夺过去,就瞪季淑,季淑只是笑,却听清妃道:“另外,还有个好消息要说给淑儿你听。”季淑道:“什么?”眼皮狠狠跳了两下,却听清妃说道:“对我来说是好消息,对淑儿你来说就未必了,嗯,襄城传来消息,花相爷他,——反了。”娇媚脸上,笑影如妖。
花醒言起兵谋反的消息传回京城,顿时之间引发朝野一片哗然。东明帝从病中醒来,一团的老臣顶着烈日跪在殿外请旨。
东明帝打起精神,宣召臣子进见,哗啦啦跪了一地的人,个个都在上书痛斥花醒言狼子野心,图谋不轨,大逆不道,十恶不赦,该当即刻派兵剿灭,且要抄家灭族……云云。
自始至终,不管是骂的疾言厉色,唾沫横飞的臣子也好,还是痛哭失声,捶胸顿足的臣子也好,东明帝坐在高高地龙位上,面色始终是淡淡地,似乎下面这群忧国忧民,群情激奋的,只是不相干的人,而对他来言,或许这更是一处虽则演员们竭心尽力演出,却始终是无趣的戏。
一直到所有人都闹得累了停了,殿内雅雀无声了,众人才默然发觉,原来自始至终,皇帝都未曾表态。
众大臣的冷汗顿时哗啦啦落了一地,莫测高深。
大臣们齐齐跪倒,听圣裁。却听东明帝道:“众爱卿都认为丞相要反么?可有人持异议?”当下有花醒言旧党众人,面面相觑,沉默片刻终于有一人上前,道:“陛下,相爷从来忠心耿耿,又怎会忽然而反,此中定然有异,还要详查再议。”
这发话之人,却是花醒言一脉的,话音刚落,立刻招来众人唾骂。那人被呸,了一身唾沫,自不甘心,当下两派几乎在朝堂上打了起来,正在不可开交时候,却见有一人越班而出,道:“陛下,臣附议,臣也觉得相爷从来忠心,谋反一说,恐怕另有蹊跷,不经查实而制大臣谋反罪名,实不可取!”
群臣侧目,却见那人身形如玉山耸立,不是上官直是谁?他竟肯在这个时候出来表态。
群臣一时哑然,正要再闹,却听东明帝终于表态,说道:“众爱卿所言,朕都已知道,至于丞相,襄城距离此处百里有余,或许消息传递有误,尚未可知,待朕再派出皇家精锐,去襄城查探究竟,再做打算。”
群臣闻听,站立不稳,几乎跌倒一地,实在荒唐之极,有手握重兵的大臣反了,皇帝竟如此不紧不慢,不当回事,还要再派出探子落实?襄城距离京城不过百里有多,且又驻扎重兵,倘若花醒言带兵前来,驻扎京城的精锐,怕也是抵抗不了多久的,如今之计便是即刻召集全国兵力,急援京师……争取给叛军雷霆一击,怎能再给叛军喘息缓和机会?这无异于自寻死路!
当下,朝堂上过半大臣声泪俱下,有人要以死相谏,有人晓之以理,有人抬出东明先皇,列祖列宗……可东明帝竟像是吃了称砣铁了心,任凭诸位大臣如何痛哭流涕或者慷慨陈词,都只一句话:“等朕派了精锐,探过再议。”
群臣心惊心凉,再议再议,恐怕到时候已经反了天,风水轮流转,皇位到花家。
最令人莫测高深的是,皇帝在轻描淡写地吩咐了这件令人胆战心惊焦头烂额的大事后,又道:“另外,朕这么多年未曾立太子,借此机会,宣告天下,六皇子辰熙聪明睿智,颇有皇家风范,朕甚爱之,兹立为太子,望众爱卿竭力尽力,忠心耿耿,辅佐太子。”说罢之后,便命退朝。
竟连个给群臣上奏的机会都未留下。
而事实是,群臣几乎也未曾反应过来,大家伙儿仿佛是鸭子听轰雷,个个呆呆怔怔,等反应过来,龙座已空,东明帝退朝去也。
金殿上顿时闹得沸反盈天,除了少数清明派的大臣心中有数,含笑不语,悄悄退朝之外,大多数群臣皆都暴跳如雷,焦躁如无头苍蝇一般,有人甚至暗暗以为:“皇上是不是察觉大势已去,故而急忙立下太子,准备抵抗不住的时候便把皇位传给太子,也免了自己落个亡国之君的千古骂名?”
不管东明帝是如何想法,群臣如何混乱不可一世。消息极快地传到后宫。清妃正喝燕窝羹,闻讯顿时将一碗刚熬好的血燕羹摔在地上,皱眉喝问道:“皇上未曾动怒,未曾发兵?”
负责探听的小太监忐忑跪在地上,道:“回娘娘,正是。”清妃咬牙,皱眉,百思不得其解,道:“怎会如此?那群臣如何说?”小太监道:“回娘娘,大臣们都慌成一团,纷纷地嚷着要剿灭逆贼。”
清妃沉吟:“他究竟打什么主意?若是不调兵的话……嗯……”屏风后,密室里头,被捆做一团的季淑眼中略透出喜悦之色,而后望着旁边的天权,用眼神说道:“你的伤无事么?”天权眼神仍是淡而冷的,默默地就垂眸下去,长睫掩了眼色。
季淑想嘟嘴,可惜嘴巴又被封住,只好忍着,眼睛打量天权身上的伤,见那白衣上血迹斑斑,有地方的血渍便极浓,知道他受伤不轻,心中很替他疼,可惜却无法动手替他疗伤。有心向天权道个不是,毕竟是自己连累他,却又无法开口。
季淑一边看天权,一边在心中想为何东明帝不发兵,想来想去,便想到那日在杏林旧阙,东明帝说的那几句话:“朕这一生,生在尔虞我诈之中,原本论不到一个‘信’字,但朕最不会疑心、唯一可信会信之人,便是你爹爹,朕的丞相大人。”
季淑不知是要感慨好还是敬佩好,可东明帝是否会真的信任花醒言到底?要知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就算他再坚定,若是满朝文武一致说花醒言反,他又能奈何,又能拖到几时?
季淑忧心忡忡之中,却听到外头有人道:“清妃娘娘,花季淑呢?为何忽然不见她了?”却是朝阳的声音。
季淑心头一动,就靠到密室墙边上。天权在旁边望着她,见她脸上带灰,头发散乱,可面上却无任何惧怕胆怯之色,按理说这危难中,寻常女子便只哭啼等死,可她却更精神过昔日。天权心中酸涩,很是愧疚自责,黯然想道:“这回我却给天枢丢了颜面,她若再有个三长两短,我便只能向天枢以死谢罪。”
142。紫薇:钟鼓楼中刻漏长
季淑侧耳倾听,听外头朝阳问起自己所在,清妃道:“在皇上忽然发病那日,听闻她自行出宫去了,怎么,也未曾向朝阳你道别么?”朝阳自不好说自己当时也晕了,便道:“未曾,我还以为她留在此处,故而过来看看。”清妃道:“淑儿已经回去了,这个丫头太不像话,竟谁也不说一声就走了……”片刻又道:“不过,再想想呢,——如今花相爷谋反,保不准相爷派了人进京,将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了,不然的话,相爷爱女如命,怎会扔下她在京中不管呢?”
朝阳怒道:“我竟未曾想到,果真还有这样一层!哼,早就看她不顺眼,没想到竟是一对儿狼心狗肺的父女!”
季淑先前听清妃诋毁自己,正暗自气愤,忽然听朝阳上当,更是生气,忍不住便呜呜叫着,往墙上撞,刚撞了几下,再撞上去,便是软绵绵地,季淑停下,却见是天权移了过来,挡在她跟墙之间。
季淑便又瞪天权,天权只是微微垂眸,也不看她,仿佛自己只是过来靠墙歇息的。
季淑无奈,忽地听外头又说话,她便靠过来,身子挨着天权身子,下巴正好抵在他肩头,把脸颊贴在墙上仔细听。
以天权的耳目,自不用贴在墙上亦能听到,只不过被季淑一靠,陡然有些心跳失衡,偏此人还未察觉,仍旧全神贯注地听,却听到在清妃跟朝阳的声音之外,另有一个清脆略带稚嫩的声音,道:“你们都在胡说,相爷才不会谋反!”
季淑一喜,想道:“妙啊,是谁这么有眼光?”却觉得这个声音似乎哪里听过一般,有些熟悉,但仓促间却又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