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上扬,洞内被恶魔点了一盏永不熄灭的微黄烛光。在洞外低压的山野暮色里,气氛显得沉寂而暧i昧。
晶莹的泪滴还挂在少年人密而长的睫毛上,祝爻眼眶通红,他算不得太敏捷的大脑似乎是在认真思考恶魔的这个问题。
试着爱恶魔吗?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逐渐分不清恶魔和林钦,甚至记忆中的巴蒂斯特也要逐渐和恶魔的模样逐渐融合。
已经不知道被他弄混过多少次了,和林钦在一起的时候喊恶魔的名字,和恶魔在一起时,又喊林钦,又喊巴蒂斯特,又喊那些其实他明明已经模糊了记忆的名字。
就连眼前恶魔用着【透】的面容,可是在祝爻得知那就是恶魔时,竟被蚕茧一样的心安包裹住,再没有一丝多余的反抗。
……他在期待恶魔的到来?
明明一直逃避着恶魔……可同时,他内心藏得很深很深,隐秘到连自己也不曾意识到的那样深——他一直在矛盾地期待着恶魔紧紧跟上来找自己。
就像无数次在【玛门公会】和恶魔闹了小脾气,嘴上说着太可恶了晚上不要来找我,但是等恶魔还是照样低头、弯下他的脊梁,将祝爻从深蓝色的被褥间抱起时,少年人的手脚别扭地挣扎两下,最终还是要妥协。
就这一次原谅你了,下次再这样,我真的会再也不理你的,也没有血吃了。
嘴上说着狠话,恶魔吻他,又偷偷地脸红。
少年人维持着表面斤斤计较又不可冒犯的主人姿态,小心翼翼维护起自己倔强而又脆弱的自尊心。
那样柔弱单纯的人类少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在危机四伏的无限世界体面地生存下去。
于是渐渐地,人类的少年长成了一只栖息在参天大树上的小雀儿,扑棱着漂亮的小翅膀在最最高的枝桠上啾啾地唱歌。
有时向往别的大树。他可以飞,或许借助周围其他的树木,还可以飞得很远。但是等太阳下山了,月亮在天边升起来,他还是想找到一开始栖息的那棵参天大树。
倦鸟归巢。
可能这是人类不论去过多少地方、体验过多少美丽的景色,却也总想着回家的通性。或许只是因为曾经在家所拥有过温馨且美好的回忆。
可是祝爻竟也回忆不起来,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把恶魔当作了家人?
“喜欢恶魔,爱恶魔……”祝爻自言自语般嗫嚅着,也像是在回答恶魔的问题。
他眨了下眼睛,还是湿漉漉的,双手牵男人的手掌放在脸颊贴贴,动作轻柔乖巧,殷红的唇瓣微微张合,眉眼低垂道:“在恶魔给我买小蛋糕的时候,我就已经说过了呀。”
少年人言语恬静,脸颊潮色未褪,手掌触上时柔软而温热,粉白柔嫩的指尖捏着男人宽大的手掌时,会因为上面常年累月积攒出来的薄茧而变得更加红了。
精致漂亮的脸蛋贴着男人的手背,那上面润润地沾着些温热的泪水,然而那双明亮的眼睛却微微弯着,像即将圆满的的月亮。
柔软的发丝刚刚在亲i吻中已然被恶魔抓乱,就这么凌乱地垂在额头上,即便如此,依旧静美精致,一如橱窗里最最受人瞩目的洋娃娃。
总归,祝爻和恶魔是不论吵了多少次闹了多少回,但是再次相对时,他心里还是觉得亲切,想握一握他的手,心里酸的时候,抱一抱就不觉得有那么难过了。
食指、拇指、中指、无名指,每一根手指尖都放在唇上亲一口。只是唇和指尖相贴一瞬,这样简单的动作而已。
祝爻无声地做着这些,恶魔垂眼,安静地瞧他的瑶认真地为他做这许多事。
从未有过的动容,从心底,蔓到微红的眼尾。
最后一只小指贴上的时候,男人的指尖都跟着抖了一下,接着微微蜷起。
“瑶……”他总觉得有话要说,嗓音颤i抖而沙i哑,这感觉从未有过。
少年人嫩白柔软的掌心贴着他的掌心,最后软软地扣上去,两只手掌上的十根手指每一根都一根挨着一根。
祝爻坐在兽皮中间,恶魔也坐着,但他还是比恶魔小了差不多一倍的身板,还是要仰着头才能看见恶魔垂下的眸光。
那样热烈,又满怀期待的,却紧紧压抑下去,从而显露无比宁静的,恶魔从未有过的眸光。
祝爻就是在这样虔诚又给予满自由的眸光中启唇,少年音缓缓道:“爱恶魔,爱你的每一块碎片,就像爱你的每一只手指一样,爱你所有破碎的灵魂。”
那双紫葡萄一样的眼睛,眼周红得像桃树下砌的许许多多花瓣,滴滴地掉出许多润润的泪,鼻音微微颤,双手还是紧紧抱着掌心里恶魔的那只。
不知道为什么要哭,总之一想到“爱”这个字,祝爻觉得自己做得好像不是很好。
从来都是别人来爱他,可是他没有好好地学怎么爱去别人。就算是最最喜欢的林钦,可他还是始终是被爱护的那一个。
在山上的时候他看到尸横遍野血洗长林,当他抱住林钦时,分明感受到湿漉漉的,浑身不断往下流淌的血。
他应该想到那是和主神的打斗中留下的重伤,可是他唯一能做的,竟只是每日坐在狼穴里为林钦占卜,今天是否还安全?是否性命无忧?
祝爻晃了晃脑袋,咽下那些呼之欲出的苦涩心思。